丹红不怎么担心刘珠。
她知道王槊这人孝顺,现在能好端端伺候在她身边,就说明刘老太那没事。
其实她也没必要问。
但不知道怎么着就问出口了。
王槊也如她所料的给出“一切都好”的答复,他早早请人到雁村向刘珠说明情况。
而后就是一段冗长的沉默。
王槊面上的热意已经退下去,他在一旁清洗毛巾与帕子,时不时看丹红一眼,似乎不明白她怎么忽然沉默了。
她又没有闭上眼休息,睁着黑黢黢的眼珠子,好像凝神在看什么,但目光所及空无一物。
王槊抿了抿唇,丹红这样的沉默更叫他心焦。
他觉得也许是自己刚才唐突的行为惹她生气了,可丹红生气的时候往往张牙舞爪,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王槊头一回有点摸不透丹红。
他把帕子和毛巾搭在架子上晾着,转而面向丹红,忖度着如何道歉。
丹红却忽然对他说:“你去处理处理身上的伤吧。”
她盯着王槊的眼睛,在他开口前又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这样说完,王槊自然不能再找理由留下,转而找大夫上个伤药,将手上血淋淋的伤口包扎一下。
老大夫精神不济已经去歇了。
医帐中现在的大夫,还是一位老熟人——王槊常去的那家医馆大夫。
云城里伤亡惨重,他被征来治伤也是寻常。
王槊同柯察真刀真枪拼了一场,身上都没留下多少伤,两处最显眼的伤倒是丹红弄出来的。
他给王槊上药的时候嘴巴一点儿没闲着。
本就是喜欢说话的人,这会儿遇上熟人说的更多了。
劫后余生的人总是多嘴,怕自己再没机会说话似的。
他笑着调侃:“你那媳妇从前文文静静的,怎么突然就喜欢上动手了?”
王槊原本还算和熙的神情忽然有些灰沉。
大夫不知他怎么回事,只当他不喜欢听人调侃妻子,忙不迭噤声,将伤口包扎好,给他一瓶药膏,活血化瘀用的。
而后提着自己的药箱就跑了。
别说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突然喜欢动手,他现在看这个老实本分的呆木头也阴沉沉的一脸凶相。
不过王槊这沉下脸并非冲着大夫去的。
实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王槊恼着自己竟没有意识到丹红这些动作是激烈的反抗残留下的反应。
他想到丹红警惕到过激的模样,心下越发记恨那个掳走丹红的鞑子,只怪自己实力不济,未能一刀斩下那混蛋的头颅。
等王槊带着一点儿药味回到丹红身边时,她正闭眼小憩着。
这会儿不比先前睡得沉,睫羽不住颤抖,压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子来回滚动,很是不安。
王槊想抱抱她,又怕自己的动作惊到丹红。
他蹲在榻边,挨得她如此近,却始终没有碰上去,只有清清浅浅的呼吸萦绕在丹红身边。
“丹红。”王槊轻轻唤着。
丹红没被他叫醒,反而是挣扎似的眼睛慢慢平静下来,不再闹着要顶开眼皮。
王槊看她渐渐睡得安稳,莫名舔了舔唇瓣。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将堵在喉咙眼里的称呼悄悄推出去:“红红。”
这一声唤完,他自己先闹个大红脸。
倒是唇角不由自主地翘起。
丹红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本来准备小眯一会儿的觉睡到了什么时候。
只是一睁眼,外边天都暗下来。
医帐里没点灯,好在“家徒四壁”,能叫月光大剌剌闯进来,照清楚周围的情况。
她的肩头落着个毛茸茸的脑袋。
蹭着小半个枕头,连头发丝都没碰到丹红。
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身体却像是已经认出这是谁,懒洋洋的没有任何反应。
她缓了缓神,偏头盯着这个黑乎乎的脑袋。
许久以后,丹红挪着唯一能动的脑袋凑上去,两个头挨在一块,浓墨似的发丝在夜色里糊成一团,辨不清哪一缕属于哪个人。
第二日姚黄来看了丹红。
不过她身后跟着个人。
是个粗布衣裳的中年人,自言是李公子的管家,衙门人手不足,请他来暂时看管姚黄。
“看管”。
姚黄去岁年末才落户北州,所在的村庄因鞑子劫掠死伤无数,重建也需要时间。
在这种混乱的时候,流放来的更要严加看管。
这是他们给姚黄的理由,她信了。
丹红却嗤之以鼻。
她瞧着这个管家沉稳又暗中审视自己的眼神,暗暗琢磨着这位“李公子”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