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广陵坊时,被武侯铺的守卫拦了下来。
“郎君,前面就是左营路军营,四郎君有令,闲杂人等不可靠近。”
李崇润勒紧缰绳,低睨守卫。
反问:“我是闲杂人等吗?”
守卫支支吾吾。
见此阵势,缨徽扯了扯李崇润的衣袖。
小声说:“算了七郎,我们不去了。”
李崇润未有迟疑。
挥鞭将守卫打到一边,策马扬尘而去。
守卫们欲要追赶,被李崇润的护卫们拦住。
两人跑出去很远。
隐约见到升平原上华盖连阙,嬉笑不绝。
缨徽抚住胸口,又是干呕。
李崇润拿出羊皮囊袋喂她喝水。
“如果我说不想去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扫兴?”
缨徽察其颜色,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再爱这种表面的浮华热闹。
明明心里互相憎恨,却要戴着假面具恭维、客套。
若是要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
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李崇润抚着她的背。
温柔道:“不去就不去,什么了不起的事。”
缨徽低下头。
李崇润会错了意,拉住她的手。
承诺:“我不会让你看任何人的脸色,总有一天,让你横行幽州城。”
缨徽扑哧笑出声:“说得我像恶霸。”
“我可太希望你是恶霸了。”
李崇润用手背刮了刮她的脸颊,无限怅惘:“我还是很想念当初你在我面前蛮横霸道、颐指气使的模样。如今你跟我说话,总是轻声细气,生怕惹我不快,可真是太没意思了。”
缨徽嘟囔:“那是因为惹不起你啊。”
“什么?”李崇润没听清。
缨徽摇摇头,道:“我想吃糖蟹,你带我去吃吧。”
李崇润皱眉:“那东西寒凉……”
他见缨徽失落,无奈妥协:“只吃一点点。”
两人策马去了脍楼。
李崇润只要一枚糖蟹。
用筷箸蘸点蟹黄给缨徽尝尝滋味。
另点了拖刀羊皮雅脍、露浆山子羊羔……
一小碟樱桃毕罗,还有几道时鲜菜蔬。
热热闹闹摆了一桌。
李崇润不让缨徽动筷。
只让她动嘴,亲自喂她。
两人靠得这样近。
缨徽能看到李崇润眼底簇簇跳跃的光。
他可真喜欢这个孩子啊。
幽州李氏到了他们这一辈皆子息单薄。
李玮刚死,四娘子又小产。
大约这个孩子来得很是时候吧。
她目光放空。
李崇润捏了捏她的鼻子,“好好用膳,别胡思乱想了。”
其实她也吃不了多少。
每样膳食尝点滋味,也就饱了。
膳后,李崇润扶着缨徽顺着街衢慢行。
街边肆市鳞立,喧哗鼎沸。
幽州古来为贸易之都。
南通中原,北连奚、契丹。
茶马交易、丝绸交易如火如荼。
一路走来,除了食坊、酒肆。
还有米行、油行、屠行、果子行。
甚至食坊外,为增噱头,还挂了整只待宰的羊。
缨徽喜欢吃羊肉,李崇润是知道的。
“徽徽,你还记得吗?从前在都督府里时,你让白蕊在寝阁里煮羊肉,煮得软烂黏糊,汤白浓喷香,我偷偷找你玩,总求你舍我一碗。”
李崇润微笑着回忆。
缨徽笑说:“那时候我傻得够呛,总以为你是真馋那一口肉和汤。”
她摇摇头:“深藏不露的七郎君,怎会缺这一口吃的。”
这些日子李崇润处理公务不大瞒着缨徽。
底细露了些出来,彼此心中都有数。
李崇润吻她的手背,“我分明是馋你。”
缨徽忽得大叫:“小心!”
李崇润下意识倾身护住她。
米行老板娘泼了一盆水出来。
几乎全泼到了李崇润的身上。
遍身绫罗的七郎君湿透了,滴滴答答淌水。
老板娘不停作揖道歉。
缨徽抽出罗帕为李崇润擦脸。
先是眼睛,划过脸颊,又是嘴唇。
李崇润旁若无人地摁住她的手。
四目相对,无限眷恋。
“徽徽,你告诉我,这不是一场梦。我们有了孩子,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对不对?”
缨徽捏紧罗帕,艰难提起唇角:“对。”
李崇润抱住她。
“我昨晚做梦了。梦里你仍旧住在都督府里,对我像陌生人一样,好像……”
他的声音颤抖:“好像你的生命里,我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怎么会呢?”
缨徽怅然:“你出现过,痕迹是不可能被抹掉的。”
李崇润不再言语,只慢慢拢紧怀抱。
两人闲逛一番,回到府邸时已是亥时。
沉夜浓酽,月贯中天。
明日就是检阅左营路大军的日子。
也是她和薛昀约定的最后一天。
崔君誉和一众幕僚已在书房等候李崇润多时。
李崇润将缨徽送到寝阁,嘱咐了一些事,转身离去。
缨徽站在门边,蓦地开口叫住他。
他在月下回眸。
银辉落到玄色锦衣上。
乌发玉冠,修身而立。
像画中的翩翩郎君。
缨徽恍然发现,他的气质舒展沉稳,已经有了王者风范。
好像一眨眼,两人都长大了。
李崇润微笑:“你好好睡觉,明天晚上我定来陪你。”
明天晚上……七郎,没有明天晚上了。
缨徽不恨他了。
自此一别,所有恩怨烟消云散。
只剩你我相互依偎取暖的记忆。
她朝他笑了笑。
李崇润往回走了几步,想要抱抱她。
裴九思又来催,他只有一步三回顾地不舍离去。
七月初七,幽州代都督李崇游检阅左营路大军。
命人关闭四门。
以摔盏为号,欲擒拿李崇润。
谁知表面毫无防备的李崇润竟召出数千暗卫。
双方在天台门鏖战数个时辰,迟暮时仍未分胜负。
僵持数日,各占据点,伺机再战。
李崇润身着玄甲,在临时攻占的瞭望台上观察敌情。
裴九思来报:“攻占了通济仓,敌军有集结之势,只怕天黑后会反扑。”
李崇润盯着城墉,沉稳道:“依计划行事便可。”
不出意外,天明前胜负可分。
裴九思应下,却踯躅着未离开。
李崇润回身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裴九思犹豫再三,道:“宅邸遇袭,韦娘子不见了。”
李崇润霍得回头:“什么时候的事?”
裴九思道:“三天前,您刚来左营路军营时。”
李崇润只觉脑子里轰隆一声。
怒道:“为何才告诉我!”
裴九思跪倒,合手道:“没有稳住战局之前,实在不能因为这些事而乱了郎君心智。”
他咬牙,愤懑难消:“郎君,你不要难过,不值得,实在不值得。”
李崇润额间穴突得一跳:“怎么了?”
裴九思恨恨道:“镇北将军之子薛昀广发喜帖,他要迎娶静安侯之女韦缨徽为平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