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宋锦春从梦中踹出后,薛姨娘一下子有了干劲。
伤心失落的阴霾一扫而空,她只觉得浑身轻松。
睡是不想睡了,她猛地起身,伏到案桌前,拿出笔墨清点财产。
宋锦春的话让她茅塞顿开。
确实,留在此地已毫无意义,不如顺势而为,假死脱身。
不再是以宋府姨娘的身份而活,她想重归曾经的自己——
薛芙清。
薛芙清今年三十有五,父母早已驾鹤西归。
旁的兄弟姊妹也都四处奔波跑商,不知去向,甚至有的多年都未见上面了。
唯一的儿子宋锦春如今虽化成鬼怪,但仍活在世上,她感到些宽慰。
不过人鬼殊途,她不可能硬将孩子拴在身边,更不愿强跟在孩子身后。
所以对她而言,离开这伤心地是如今最好的选择。
另外。
更重要的是,在这抬首只能见四角天空的大宅待得太久了……
薛芙清仰头,望着周身琳琅满目的珠宝美玉、红木妆匣,微眯眼,接着,又毅然低头。
她想飞出去看看。
薛芙清知道这一想法十分荒谬,说不定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但,原本荒芜的内心突然腾起炽热的火焰。
在对即将发生的冒险感到畏惧的同时,期待与向往也刺激着她的全身。
激动之情无法抑制,用着那颤抖的双手,薛芙清奋笔疾书。
清晨的雾霭悄无声息地透过花窗钻入屋内。
顺着叶片滴露的水珠传来啪嗒的轻响,似是微风拂过金铃,为屋内之人报起悦耳的晨钟。
一晚上,薛芙清不仅算出了铺子、首饰等值钱物件的货值,还列出了个周密的路线图。
揉了揉太阳穴,她满意地将纸捻起。
轻呼,吹干墨迹后又细细摩挲硬化粗糙字,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
接着,她花了一天转让了铺子,典当了首饰。
在梦里同宋锦春洒泪挥别后,悄然坐上雇来的马车,薛芙清晃晃悠悠地走了。
一切一如几十年前她来到宋府,但,一切也完全不同了……
薛芙清本想只身离开。
因为之前带来陪嫁侍女早已被她释了,身边的仆人都成了一直在宋府做活的人,也就是宋汲的人。
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根本信不过他们。
不过,在准备变卖东西时,铺子里的伙计李百文觉查了端倪。
知道薛芙清要走后,他提议自己也去。
李百文小时候就父母双亡,被薛芙清救济来铺子里做了小工。
本只是行个善举,但薛芙清没想到对方记账能力极妙,算得又快又准,便安排他去做了账房先生。
才能出色又勤劳能干能吃苦,李百文生活越来富足。
要是继续呆在这好好干,不说家财万贯,至少也能达到衣食无忧。
所以听到他的话,薛芙清分外吃惊。
而后想着可能是年轻人一时兴起,她温声劝道。
“此行路上多有不确定,你待在这安稳生活多好,何必跟着我讨苦吃?”
但李文摇头。
白净的脸上泛起窘迫的红。
“说、说出来有些失礼,可自您给了小的一条生路后小的就将您看做了再生父母……”
开始他说起来有些磕绊,后来声音气势增强,越来越中气十足。
“不行的,一个人太危险了,小的想陪您一起!”
李百文肩不宽,人不壮,看上去算得上是瘦削。
但如今炯炯有神又满含坚毅的双眼让人感觉他的身形似乎高大了不少。
薛芙清剩下的话也被那满含期待的神情堵住。
而且那句当做父母也让她的心有些触动。
最终,她无法拒绝地点头应了。
“……好吧,不过你既然当我是长辈,便不用自称小的了,若不嫌弃便唤我薛姨吧。”
喜色瞬间爬上李百文的脸,他激动地绽开笑容。
“是!薛姨!”
但,一个是柔弱女流,一个是瘦弱账房,还身怀不菲财宝,在外面就是块香馍馍,任谁都能狠狠咬上一口。
所以当务之急是找个打手或是骠师来保护两人的安危。
这样想着,薛芙清让李文驾车赶往剽局。
可不知为何,往日平静肃穆的剽局今日甚为喧嚣。
她察觉事有不妙,皱着眉轻掀开帘子一角。
一大群人围在门口看热闹,私语声不绝于耳。
“可怜呐,这娃。”
“哎呦,这成何体统啊。”
“剽局不会要她的吧……”
不便挤进去查看,薛芙清只得招呼李百文去探探实情。
一面容硬朗的女子跪在剽局门前。
皮肤不似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般白皙滑嫩,甚至有点黑。
手也粗糙生了老茧,一看便知是常做活的。
身上的衣物几处破裂又沾了泥沙,看着分外狼狈。
但虽神色憔悴,她仍目光坚毅,直挺挺端跪着。
此女名唤越凡音,家中原也做的走剽生意。
但来此的路上突遇山洪,除却她与母亲,其他人都被埋于洪流之下。
而侥幸存活后,母亲又深受打击,好不容易赶来城里却生了大病。
越凡音花光所剩无几的积蓄也无力回天。
她母亲还是脆弱地合上了眼。
可连丧葬的银子都没了,她只得到剽局卖身葬母。
但剽局怎会答应。
门口,下巴围了一圈浓密络腮胡子的壮汉一脸为难。
“姑娘,我们不收女子。”
“我从小跟着家里走南闯北,学过拳法,剑法也精通,虽是女子但力气尚可,绝——”
走投无路的越凡音焦急地挪着膝盖蹭向前,神色哀求。
她一股脑地说着,还起身想证明自己。
但对面只是摇头叹气。
“可你是女子。”
一句话就堵住了她的千言万语。
越凡音从小就听着父亲说这世道对女人并不公平。
但当时,四处游历洒脱肆意的她从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