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为她精心设计,机关算尽的深渊。
马车行了半晌,适才在凝月馆门前停了下来。
阿狐扛起绢布,敛眉径直走在前头。
她刚想追上去叫住阿狐,又猛然想起父兄还留在车上。
“父兄,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嗯。”
车内人简短地应了一声,回道:“我还有事在身,仍须再往南行,等过上几日,便会回来看你。”
马夫扬鞭,正要远去。
她着急地一把扶住车辕,斟酌片刻,直问道:“只等父兄再回来,就会接我离开吗?”
车内一片沉默。
屋檐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叫得愈发嘈杂。
“素萋。”
良久,他终于开了口,犹如从掀开的门帘内吹出一道狭隘的风。
“你只管等着我,其余的无须多问。”
门帘再度合上,马车晃晃悠悠前行,车轮滚滚碾过,徒留两道深深的辙痕。
她裹紧身上的狐氅,也依旧防不住那自脚心渗出的寒意。
有了父兄又如何,就算有了父兄,她也仍是个凝月馆的妓子罢了。
凝月馆里有个规矩,既女子迎了癸水后,就得寻个合适的狎客给开襆。
所谓合不合适,不过是钱多钱少的区别。
几个刀币能买半扇豚猪肉,更能买来一个妓子的梳拢夜。
素萋一直庆幸着自己还未迎癸水,每当她看着馆里那些年纪比她还小的姑娘,最终一个个都躺上了狎客的软榻,她就直犯恶心。
她深知,那将也会是她未来的某一天。
只是她从不知,那个会将她初次买下的人,是谁。
父兄只说让她等上几天,却从未准确地说过到底是几天。
她一日日等,一日日挨,竟觉得日子比从前又长了许多。
阿狐见她成日里闷闷不乐,也没太多法子,只得闷头干坐在她身旁,不时又放心不下地多看她几眼。
她明白阿狐的心思,阿狐虽然没法张嘴,可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阿狐是在替她担忧,担忧她迟早会有迎来癸水的那日,担忧她那个说走就走,还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父兄。
相比之下,音娘的心思可就简单多了。她日日都摆着手指头在算,只算这朵精心栽培过的小花苞,究竟何时才能傲然绽放。
一夜,她像往常一样去到音娘的房门前,正待敲门,只听见房内钻出一连串异样的响动。
她紧张地缩回刚伸出的手,可双腿并没有走开。
这是音娘定下的规矩,每夜入睡前,都要去她房中受检这一天所学。
音娘的规矩就是铁一般的规矩,无论如何都不能违背,否则不仅是她,就连阿狐都得跟着一块儿受皮肉之苦。
当然,音娘还有另一条铁打不变的规矩,那就是从来不留狎客过夜。
因而此时,房内的响动就更显得诡异无常。
“公子一走就是几年,如今可还会想起音娘来?”
音娘的声音从门里传来,温柔似水,魅如酥骨,凡要是个男人听了,准给迷得神魂颠倒。
素萋一听来人竟称公子,恐怕来头不小,国君之子,岂是一般人等。
想来今夜音娘招待的应当是位贵客,无奈开罪不起,适才坏了不可留宿的规矩。
思及此,素萋也不敢多作停留,生怕叨扰了贵客的兴致,当下转身抬脚,打算明日再来找音娘。
只她转身的片刻,一道极为熟悉的声线蓦然出现,犹如晴空里劈出的闪电,叫她挪不动步子。
“你呀,尽会说笑,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
这是……
父兄的声音。
她当下扭转方向,矮下身子趴在门脚边,挤眉弄眼地往门缝里张望。
房内油灯滋滋冒着火星,一蹦一跳地映照出两道旖旎的身影。
音娘香肩半露,彤管色的领口滑至手肘,斜在脑后的歪髻也散了一半,零零落落地铺盖着半张脸,美得娇俏又诱人。
把音娘环抱在怀里的那个人,虽被灯火的暗处隐去了面容,但单从他丝绸般的长发上便能看出,那一定是极美的一个人。
他美的是他的神秘,是他的优雅,也是他的高贵。
哪怕只有一个轮廓,他依旧是这世间最美的存在。
与音娘衣衫凌乱不同的是,他身上齐紫色的深衣熨合平整,连一丝褶皱都瞧不出来。
而他的双手正扶在音娘的腰上,瘦削的下颌就抵在音娘的肩头。
火光明明灭灭,他的表情藏在昏暗里,看不真切。
“若非忘了,公子又岂会迟迟不来寻我?”
音娘娇嗔地撒气道。
公子道:“你知道的,临淄的那些事也由不得我,况且,我这不是来了吗?”
“哼……”
音娘冷笑一声,欲拒还迎似的往后拉开了点距离,挑眉道:“公子的那些心思,旁人看不出,我音娘还不晓得吗?”
“公子当真是来瞧我的?”
公子闻言轻笑,没有往下接话。
音娘自顾自道:“公子放心,那小娃娃在我这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