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见过如此美的一张脸,美到似乎不像是这尘世中的一个人。
三年前的那片黑暗中,她在晨曦的微光下也曾窥探过他一回,她本以为那已经是这世上最美的一幅画。
却不曾发觉,一个男子的美,竟可以让身为女子的她都自惭形秽。
他有着墨黛色的长发,不似瀑布,更宛如丝缎。
他那一双让人心悸的桃花眼,眼尾修长,眼神澄澈。笑起来时,双眼微微弯曲,仿佛浮现出月牙的形状。
而他身上的凝夜色的深衣,繁复高贵,沾染着只有贵族才配拥有的沁脾熏香。
三年未见,他也高出了当年许多,较之从前,更显得俊美卓然。
他走了过来,像初见时那样用手抚摸她的额头,轻柔道:“过得还好吗?”
不知怎的,这不动声色的一句话,偏在她眼中惹出一股热潮,差点就将她彻底裹挟。
三年了,她本以为他早把自己给忘了。
抛她在那水深火热的女闾之中,仍由她像即将溺毙的人那般垂死挣扎。
“想哭?”
他问。
她摇摇头,把怀里的绢布又抱得高了些,正好挡住快要下滑的嘴角。
“很好,这就对了。”
“眼泪无用。”
他鼓励似的说:“若是哭了,你早就死在那年的大雪里了。”
她用力地抿嘴,用力地点头,执着地不肯让眼眶染上一点儿湿气。
纵使音娘无数次告诉她,男子都喜欢女子顾影自怜的模样,但她却从未真正地记住过。
她总是坚定地以为,倘若哭了,就一定会被抛弃。
倘若哭了,这充满血腥和屠戮的世界,也一定会将她四分五裂。
“我记得,你还没有名字。”
他依然在笑,冰凉的指尖略过她娇嫩的脸颊,轻轻挑起。
面对他,她就好像身后的阿狐,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只会简单的点头和摇头,多一句的回应也不会有。
“你想要个怎样的名字?”
他认真地看向她,眸中露出情意仿佛下一刻就能钻进她的眼里。
她柔软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垂下眼睑,蓦然道:“任凭恩人吩咐。”
“素萋。”
他轻唤一声。
虽不知道他在叫谁,但当她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有了片刻出神。
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这个名字好似同她与生俱来一般深深烙进她的心里。
她想,或许这本就是她的名字。
他收回手,指尖抵住自己尖翘的下颌,深邃的眼眸自始至终都追随着她。
她在他莹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投影,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投影。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此名可好?”
她又点点头,拼尽全力说出的“好”字带着微微的嘶哑。
她不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甚至都搞不懂这到底是哪两个字。
她只知道要应承他,只凭本能地去应承他。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多么美妙的一句诗,从此她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初春的寒气咄咄逼人,车外虫鸟鸣啼,田间地头边的野草匆匆抽出嫩芽,阳光温暖和煦。
她随他攀上车,躲进他的狐皮大氅里。
阿狐同车夫一起坐在车舆前的座上,唇边隐约闪过一抹笑意。
马儿缓缓仰蹄,驶出的惯性带得她往那人身上倾了倾,她急急坐正,局促地偷瞄了他一眼。
他侧身替她轻拢氅领,温声说道:“我无名,字郁容,你往后不必再唤我恩人,只叫我一声父兄就好。”
“父兄。”
她乖乖地叫了。
父兄,亦父亦兄。
如此沉重的一个称谓,他救她于地狱枯骨之中,自然担得起这两个字。
而他,竟也无名。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和她一样,生来便没有名字。
他的字——郁容。
他的确拥有一张无可匹敌的、完美无瑕的脸,可在那张绝世的容颜上,却始终挂着化不开的愁郁。
那时的她尚在年少,不仅得了一个新名字,还有了一个可以被称为父兄的人。
父兄——
是恩人,也是亲人。
从此,她在这世上,再不是了无牵挂的。
她有朋友阿狐,还有父兄郁容。
可年少的她也不大懂得会看人,只看得出一个人的相貌,却看不出一个人的岁数。
她的父兄虽年长她几岁,但也仅是那么几岁而已。
一个尚未及冠年轻男子,又何来的有字无名?
也正是这么一个仅长她几岁的男子,从此将她彻底拉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