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然爬起身,适才发现身边的席地上正跪坐着一个生人。
她及时捂住口鼻,几乎惊吓出声,见那人并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放心大胆地打量起来。
那是一个少年,乍一看身材瘦弱,却格外高挑,哪怕以跪姿坐在地上,可那双修长的小腿却依然引人注目。
少年的面颊窄尖,眼窝微陷,鼻梁挺拔,发梢呈棕褐色,带着微微卷曲,似乎与他们这些中原人相差甚远,竟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相貌。
少年见她醒来,并未出声,只是伏身行了一礼,转身端来一只漆木碗,呈到她的面前。
碗里盛了半碗米粥,冒着淡淡的白烟,应是刚出锅不久。
她并没有接碗,反而局促地往里缩了缩,朝着周边探头探脑地打听道:“这是哪儿?你是谁?我为何会在这?”
少年仍是没有答话,只把漆碗又往近前凑了些,似是想示意她趁热喝下去。
她回想起昏睡前的马车,和那个声称要把她带走的男人,心里蓦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又追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男子,一个身材高大,长得很好看的男子。”
她直挺起身,尽力用手比划了一下。
“大概这么高,看上去年纪也不大。”
面对她的一再追问,少年依然选择沉默,只是一味地举着碗,眼神躲闪不多看她。
她急了,掀开身上的被褥,跪坐在少年对面,紧紧盯着他。
他们面面相觑,许久,少年总算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她不甘心,无视少年的回应,又问:“是不是他把我带到这来的?”
少年回望着她,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忽又窘迫地低下头去。
她还想问些什么,直到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叹息。
“嗐,你又何苦只逼着他。”
她寻声望去,见一年轻女子推门而入。那女子身穿花卉纹直裾袍服,袍摆拖地,华丽且精致,头上只梳一团歪髻,简约又不失大气。
“这孩子是个哑的,生来就不会出声,你多问他,也是无用。”
那女子说完款款坐下,捋了捋席地上的袍摆,继而道:“你既来了,便是有人将你托付于我。”
“至于那人是谁,你不必知晓,若有来日,你自会再见到他。”
那女子虽如实说,却并不能打消她心中的疑虑。她是应承了那男子,从今往后,都跟着他。
但既然是只跟着他,他又怎能把自己这么随意地就丢给旁人。就好像是在对待一只随手捡来的阿猫阿狗。
又或许,她对那人来说,就是一条货真价实的狗,一条看着可怜,一时善心大发才捡回来的狗。
“那你是谁?”
她执拗地问。
“我?”
那女子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没想到,在这莒父竟还有人不认识我?”
女子笑了好半天,终于清了清嗓,正色道:“我乃凝月馆,音娘。”
音娘?
她认真地回忆起来,似是的确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却实在记不起来了。
不过她知道凝月馆,那是莒父最大女闾,也是莒父最声色犬马的地方。
原来,眼前这个美貌可人,举止端庄的女子,竟然是女闾中的一名妓子。
她闻言,哗啦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就往门外去。
那少年见状,顾不得打翻在地的米粥,飞扑过去拦在门前,眼神恳切地冲她拼命摇头。
“你让开,不要拦我,放我出去。”
“我不要做妓子,不要做妓子!”
那少年身材消瘦,却树干子似的比她高出一个脑袋,仍由她怎么推搡都纹丝不动。
她拼命地扭他的胳膊,他也只是皱着眉直摇头,好像只要放她出去,下一瞬她就会没命似的。
她又怕又恼,一想到自己不久前刚从一间女闾中逃出来,差点失了半条命才留下的这口气,没想到一转眼,竟又被人送进另一间更大的女闾。
命运的枷锁似乎总在同一条的道路上等着她,妓子两个字就如同阴魂不散的鬼魅般,狠狠地刻在她的脑门上。
音娘不紧不慢地起身走到她身边,一手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虽然年岁还小,但样貌也算得上是百里挑一。”
音娘一改方才的慈眉善目,一双漆黑的瞳仁如火焰般燎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哂笑着道:“他眼光确实不错,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条丧家犬,常人嫌晦气都还来不及,硬是被他慧眼识珠给带了回来。”
她决绝地偏过头,眼底的刚烈暴露出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屈服的决心。
“可惜了,是个驴脾气。”
音娘故作失望地长叹一声。
“难成大事。”
音娘话音刚落,她便觉得后背一紧,猛地转头,只见那少年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段麻绳,将她双手牢牢缚在一起。
她还来不及挣扎,又见音娘从袖筒里抽出一把匕首,泛着闪闪银光。
冰凉的匕首像是一道锋利的荆棘刺,在她稚嫩的脸上来回拍了几下。
音娘轻描淡写道:“小娃娃,给你个机会。”
“做妓子,还是去死。”
“你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