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
天色越来越暗,衙吏一个接一个地撑着油纸伞从她身旁路过,却无人停留。
雨滴顺着方姑的脸庞不断滑落,她睁不开眼,只能低着头。突然间身上没有雨滴的浇淋感,雨似乎是停了。
她睁开眼,发现头顶多了一把伞的庇护。
“伞可要拿稳了。”唐一意将手中的伞递给方姑,接着说道:“先保全自己,才有能力守护其他人。”
“多谢。”
唐一意递过伞,轻轻巧巧钻回柳云关的伞底,与原先同柳云关一道撑伞的李无期换了位置。
“娘,我们回家吧。”李无期低声劝说,虽说撑了伞,奈何雨势太大,雨珠正不断顺着他的发丝往下滴。
“好。”
方姑一人淋雨不打紧,可李无期这孩子打小身子便弱,定是经不起这样一番折腾的。
她双手撑地缓缓起身,跪了几个时辰的膝盖早已酥软,挣扎了好几轮才勉强站稳。
“娘带你回家。”方姑口中如此说道,抬手揩去了脸上的雨水,而后便牵起了李无期的手,朝李府方向走去。
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柳云关和唐一意视野中。
“阿意,李颂玉和李颂立是否还未出衙?”柳云关问道。
“是。”
柳云关二人不久前方游历至明月郡,素闻李府的夜明珠光彩夺目,本想前去采购些许,未曾想恰巧碰上李府丧事,不得已缓些时日再前去探访,不料丧事刚过李府又摊上这一档子事。
两人在远处观察了许久,见方姑长跪的意志坚定,无奈之下只能前往李府将李无期带了出来,那孩子也是心性单纯,说了几句便随他们来了。
眼下雨总算是停了,已过下衙时分,可李颂玉与李颂立竟还未出来。
“不对,此事有蹊跷。”柳云关眉头紧锁,如此说道。
“啊?”
“方才你我二人就同人群在此处听县令断狱,你可还记得那书信的形态?”
唐一意回想了一番,说道:“隔着些许距离,虽看不清其上所写内容,可我记得那书信似乎缺了一角。”
“缺了哪角?”
“右上角。”唐一意明白了柳云关的意思,“每封书信的称谓都被撕了。”
“正是,如此明显的漏洞那县令竟无任何怀疑。”并且无视方姑的伸冤。
“这县令当真是糊涂。”
柳云关摇摇头,说道:“非也,他恰是精明得很,十有八九是与那李颂玉与李颂立勾结在一道了,欲从李府雄厚的家产中大捞一笔。”
柳云关同唐一意谈话间,那县令终于与李颂玉二人出了衙,柳云关余光瞥见三人的身影,迅速侧身带着唐一意躲到墙角处。
“她总算是走了。”县令松了一口气。
“是,若她还在,我们兄弟二人是万万不敢出来的。”想起先前在灵堂被方姑用铁钳烧脚的经历,李颂玉还是心有余悸。
“无妨,明日待她入狱之后,两位便可从此高枕无忧了。”
“大人放心,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便静候二位的好消息了。”县令的语气中尽是讨好,与公堂上那个盛气凌人的判若两人。
县令与李颂玉兄弟为了避嫌,在衙门前寒暄几句之后各自走开了。
“跟上县令。”
“又跟踪呀?”唐一意抖抖油纸伞上的雨水,发出了疑问。
“若你当面问他,他可会心甘情愿告知你实情?”柳云关反问道。
有道理。
唐一意点点头,跟紧了柳云关的步伐。
明月郡的夜有着异于他处的景色,哪怕是下了一天的雨,只要雨停了,夜间月亮便一定会升起,此时已是明月高照。
今日是上巳,百姓们用过晚膳,街道上已是人流如潮,沿街铺子上挂的灯笼更是光彩夺目,似与明月争辉。
不远处突然从地面窜出一阵阵火光,围观的人群不断叫好,唐一意的目光也被吸引了去。
“柳大哥,那是何物?”她回过头来想问柳云关,可自己不过晃神了一会儿,柳云关便已一身玄衣隐在人群中,越走越远。
“再点一支竹炮烟火!”人群中有人高呼,那一阵阵火光便再亮起来。
此处热闹非凡,唐一意欲驻足观看,可初到明月郡人生地不熟的,不在柳云关身边她心中惶恐不安,只能提起脚步往柳云关的方向去。
谁知直至人群散去,她还是没找到柳云关。
垂头丧气之时,她看到了李府门前高悬的夜明珠,整个明月郡她就只记得这个地方,不知该往何处去,她决定在这等候。
夜色渐渐浓郁起来,街道上可见的行人越来越少,周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唐一意开始害怕起来,蹲坐在李府前的台阶上,将头圈进臂膀中。
“吱呀”一声,身后李府的大门突然开了。
“姐姐,你自己一个人吗?”李无期此时出现了。
唐一意点了点头。
李无期顺势蹲下来,接着问道:“你是不是很怕黑?”
“你怎会知道?”唐一意咽了一口口水。
“因为我也怕黑。”
“那你为何出来?”府外明明很黑很暗。
“我爹总在夜间回来,所以用过晚膳之后我常和娘在这里等他。”
唐一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最后只是伸出手来摸了摸李无期的头。
“姐姐,我给你一颗夜明珠吧。”李无期真从怀中掏出一粒带着血色的珠子,接着说道:“我爹专门给我挑了好几粒小的,他说小的夜明珠可以随身带着,便不用怕黑了。”
那一粒小小的珠子,真在夜色中散出温暖的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