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又成何体统呢。
戴维仰面朝天,躺在沙发上。
昨晚是那个小孩提议要不要再喝点。他说试镜肯定没问题,出了结果他就要收拾收拾到出差了。估计到时候又要开始吃那堆垃圾盒饭,甚至可能一天吃不上一顿饭。小演员是这样的,有什么吃什么,有活儿就得接,哪轮得上挑三拣四。
所以走之前,再喝一顿,过过瘾。
戴维说不了吧,酒吧一杯酒好贵,现在他还没开始新工作,非必要支出得严格控制。
路遂川说好办,他请客,于是转头外卖叫了一箱诱惑。
酒吧里卖一瓶35,外卖24瓶才258。
戴维说他有病吧,买这么多酒,日子过不过了。
路遂川说没事,很快他就能赚一笔小钱了,今天高兴。
高兴着高兴着,两个人从餐桌转到了沙发上。路遂川晃晃悠悠打开电视机,把那条标题《科班毕业北漂混成群演の碎碎念》的视频投屏。
“你看啊,我也尝试做自媒体来着。我剪了很多日常视频,剧组VLOG,但是最多时候也就几千播放量,最少一百的都有。这是比较多人看的了。”
视频里先是一张俊秀的脸占满了屏幕,然后逐渐拉远,目光清澈的小演员一边对着镜头拨弄刘海一边跟不存在的观众打招呼,音调比平时说话要更高更欢快一些,头发还是乖顺的黑色的。
“这时候看着好小。”
“?现在也不大好吧。我指年纪。”
戴维笑了一声。接着就是他在很多千篇一律的vlog里见过的,拍几秒自己的咖啡加全麦面包早饭,拍几秒地板上的金色阳光,对着健身房的镜子拍几秒自己充血的二头肌,然后他就又回家了,镜头对着空房子静止了几秒。
路遂川暂停解说道:“这个镜头是我特意留下的。其实那时我回家之后,想不到再拍什么了,所以就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那时候我刚签公司,以为会很忙来着。”
于是戴维目光投向门口玄关处,仿佛看到那个年轻更嫩一点的小路川,迷茫而呆呆地站在门口,明明起得这么早,有的是精力,有的是时间,却不知道该把劲儿往哪里使。
多令人心疼的一个孩子呢,要是我有这么一个小孩,要强,懂事,自立,多才多艺,而且长得这么水灵,他才舍不得让他一个人受苦呢。
视频继续。路川出现在现在是戴维的卧室的那间屋子里,规矩地坐在转椅上。
“最C位当然是留给初音未来的啦,这个雪miku是我觉得最漂亮的,嗯,而且双马尾是蓝色的。”拿出来,擦灰,放回去。
“鬼灭这一套盲盒当时应该狠狠心端盒的,但是感觉太贵了……结果主角团少了最关键的祢豆子!”
“啊还有这个!不知道有没有人玩明日方舟,我觉得这个做得超级好看,脸的建模也很好,来给大家打个招呼……”
视频里的人穿着一件宽大的卫衣,就这么一位一位向大家介绍柜子里那些“伙伴”,遇到喜欢的还得让他们在镜头前挨个亮相摆pose。
有点像一个没人陪自己玩的自闭症儿童啊,戴维稍微抽动了一秒,斜着眼睛偷偷观察。
自闭症儿童本人早已侧身倒在沙发里,把头埋进手臂,“我天,好羞耻啊。你快关了吧。”
戴维把遥控器塞到屁股底下。“不会,挺可爱的。” 明明他介绍得乐在其中,怎么看着还有点可怜呢。
视频到这里弹幕突然多了起来,一条“up主精神状态值得讨论哈哈哈哈哈”带着一个大拇指飘过,后边队形整齐地跟着几条哈哈哈。
“他们说我买这么多,肯定家里有钱有资本。我要是真有背景能这样?我早就像那些有人捧的明星一样,随随便便一伸手就是挑不完的合作啦。” 酒精的作用下,嗓子变得有点低哑黏糊。
路遂川口齿含混,偏偏酒后爱说话,像座活火山那样吵闹。他开始讲他的童年,讲他的学校,讲那些他欺负过的和欺负过他的同学,像是要把自己的一生都坦白从宽了。讲一讲,自己笑得前俯后仰。
戴维枕着沙发扶手躺下,咬着杯沿,配合地跟着他笑。
他突然起了情绪,抬手轻轻盖住这颗金色的芒果头。不,他才不是芒果,他是个闪闪发光的小太阳,就算现在没人看到,早晚有一天会升起来的。
他说:“那等我以后赚钱了,我给你投资,让你当男一号。”
自闭儿童不自闭了,拖着伤残的尾巴慢腾腾地挪上来。如果白蛇只修炼了三个月,大概和他现在一样笨拙。
这条小白蛇进化出一条雪白的手臂,颤颤巍巍地支撑在戴维脑袋边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
“你给我投资?等你赚够钱了我可能只能演尸体了,不需要化妆的那种,把我从地底下刨出来就能演。”
戴维刚被酒缠头的飘忽在云端的心情又被钱甩了条铁链子给拽了回来。
也是,自己怎么敢说这种大话啊,一个没钱没势的小美术老师,想凭一己之力托举出一颗冉冉升起的紫微星,还以为最终幻想出第8部了。
路遂川是一块埋没的美玉,自己就是一坨裸露的狗屎。
这坨狗屎现在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
软的,湿的,凉的,像小狗的鼻头。
像小蛇的舌头。
戴维脑子里残留的那点酒精瞬间加热蒸发了,错愕了一秒才想起来要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