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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包写得很慢,一直写到天黑。他写,陈诩就在沙发上陪他。
写完作业后陈诩发现方小包肉眼可见地嘚瑟起来,他哥和嫂子忙着带孩子在医院输液和买药,今晚顾不上他吃饭。
给了他五十块钱,让他在诩哥这吃一顿。方小包捏着这笔五十块的巨款,胸脯挺得很高,跟陈诩吃零食时就说了至少五遍:“我请你吃饭,诩哥。”
陈诩看起来心情比下午那会好多了,嘴里叼着牛肉干,有闲心逗他:“我可要吃贵的,你的钱够吗?”
方小包将钱掏出来,先低头把不小心折起来的角重新捋平,然后举起来展示:“够,大钱。”
很一本正经,挺可爱的。哑巴开始时也好这样,举那个黑皮小本子,上面写着简短的话语。
一板一眼地展示。不过自从发现他看得懂手语后,周见山就不怎么用那个小本子了。
陈诩嚼牛肉干,喝了口旺仔,“只请我么,”他逗,“你还有个哥呢。”
方小包不说话了,举着的手落下去,低头开始搓那张钱。搓完把纸钞翻来覆去地看,塞回口袋。转身从塑料袋里又掏了个大果冻:“诩哥吃。”
陈诩靠那嘎嘎嘎笑了半天,“就这么一个,自己留着吃吧,诩哥不吃,”笑完他说,“或者你留给那个哥哥吃。”
于是方小包又默默把递出来的果冻轻轻收了回去,“留着吃,”小声说,“我吃果冻。”
陈诩眼尾那淡淡地弯着,闻言又笑起来,这会笑声轻,像风那样拂在房间里。
拂在耳边。胳膊肘撑在扶手上,他看着方小包,问:“你怕他,对不对。”
说是询问也不对,更像是陈述。让人觉得即使点头,或者因此感到委屈也不会受到任何责备。
“没关系,怕很正常。”陈诩说,将脸低下去平视男孩。这样又不太舒服,他干脆放平胳膊,将下巴戳在小臂上,“他长得挺凶的,对不对。”
他边思索边说话,头顶随张嘴幅度上扬再落下,戳得胳膊疼:“长得凶,还剃了个寸头,还不爱笑,看起来会打人。人高马大,胸口锁骨那还有疤——”
出租屋真的要换灯了,不亮堂,吸顶灯里积攒太多飞蝇尸体。
说到这他停顿了。陈诩觉得自己也像是跟着方小包重温了一遍哑巴,视线垂下去,半晌他才接着说:“咬东西很用力,不会说话,沉默无言,不爱在人群里。”
“按别人的话来说叫孤僻。很少有人喜欢这样的人,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不安全。”
这些话已经不是方小包能够理解得了的了,但陈诩就是想说,他觉得得说。
“手劲还大,握着什么东西跟咬上去了一样,不知道放手。”想了想,补充,“很犟。”
他将半边脸枕在胳膊上,看方小包绞那个手指。
“但是,”陈诩说得很慢很认真,“诩哥跟你保证,他是个很好的哥哥。”
不够明亮的灯光下诩哥的眉眼柔和,方小包怔怔地看,诩哥眼里盛着淡淡的光。
小花狗和小飞鸟都不会凭空地出现或是突然消失,但是此时此刻,方小包的小脑袋瓜里很难不去想。
这光真的像是凭空出现的,至少半年前还不会有。眉毛那微松,眼尾勾着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弧度,睫毛覆着一半的眸。
很温柔,从前陈诩用这样类似的目光为他擦过眼泪,带他穿过漆黑的小巷回家。
方小包想不明白太深奥的问题,他想,大概那确实是个很好的哥哥。
他看见诩哥坐起来,朝自己抬手。“脖子昂起来。”诩哥说。
方小包照做。陈诩将方小包鹅黄色的小袄拉链往上拉,“你可以叫他见山哥,”拍了拍,“他跟你一样,没有坏心思。”
“善良,单纯,”陈诩说,“感觉摔倒了永远都能够爬起来。”
“不会打小孩,连墙上飞只小蝴蝶都会放走。”他抬手揉了下方小包的脑袋,“今天他去上班了,自己找到的工作,很厉害对吗?其实比你诩哥要厉害,我反而害怕被拒绝。”
“行了,”陈诩站起来,伸个懒腰,“等会你见山哥要回来了,咱们上外头吃,今晚诩哥请。”
方小包举着五十块,“我有大钱!”陈诩说,“留着吧,以后再用。”
小院里没开灯,没有光源。巷中驶过辆电动车,车灯一闪而过。
一道人影靠在蓝色铁门后的墙上,四周安静,笑声从屋里传来。
那道黑影偏头,看了看背对着窗的男人。
接着低头,很轻地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