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便是忙碌又顺利的老太君生辰宴。
石磨磨好面粉,捏了个面桃儿,也就是前世生日蛋糕上的寿桃,寓意健康长寿。寿桃上的桃红色,还是她穿过来没多久时,阿娘带她去市集上买的桃子,现做的果酱。因多做了些,便一直放在地窖里。半年多过去竟还没有坏。
这次便刚好派上了用场。
寿桃做好后,她又做了菊花糕,还将剩下的菊花都一并拿给了老夫人。然后又做了几道别的菜:鱼头泡饼,鸡丝葵菜羹,柠檬无骨鸡爪,还有一碟子白菜豆腐。
当然还有把带过去的一包卤料煮了一锅卤水,里头便多是如意阿婆那日买回去的鸡蛋,还有些其他的菜蔬、肉类。
这些大菜都是提前在菜单子上写好的,所以做起来快。
小孩子们爱吃的大麦米花,也做了一小盆,她告诉如意阿婆道:
“若是凉了影响口感,可以一直在火上煨着,现在天冷,怕吃了凉的,不好。”
如意阿婆连连称赞她心细。
县令一家上下人等均很和善,李卉见做完豆腐还剩下些面筋,便又凭着自己的记忆,复刻了前世网上某美食博主的自制辣条,也做了一小盘。
只是没有那种正宗的甜辣味,但有花椒酱就够了。
秦朝的小孩子们哪里吃过后世的辣条?
虽然只有六七分的味道相似,但已经让他们大快朵颐。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到别人家去,若是能哄得老人和小孩开心,事情就好办。
于是今日李卉不仅拿到了一百钱的工钱,还得到了一些蔬菜瓜果作为赠品。
“今日多谢小娘子,小小年纪能把饭菜做得这样好吃,比我家几个媳妇都好。”
一旁的三个夫人也连连称是。
李卉哪敢接这样的话茬,连连说着“不敢当”,这才将话题岔开。
“老太君还有所不知,小娘子家也有一个哥哥,如今也在修建河渠的前线呢!”
想来是今日她和自己到家中去,见到了怀孕的阿嫂,阿娘倒是去仁和布庄那边了,没能见到,不过这也已经够她和老太君说上一阵。
果然,老太君听后又是一阵猛夸:“我家这几个儿郎孙辈去修渠,只是如今的非常之时,而军士则是国之长城,令人敬仰。”
而后又听如意阿婆跟她说起阿嫂如今怀孕,于是本来都要告辞离开,就又被叫了回去,拿了牛肉出来:“家中的耕牛病死了,就跟衙署里报了一声,宰了吃肉。”
“若不嫌弃,就拿些回去吧,只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李卉站的位置离着二夫人近些,她也来劝。
李卉用手掂量了一番,估摸着有十斤呢。
在大秦,市集上是不允许买卖耕牛的,除非是像今日这样的“病死”说辞。
所以这点牛肉,可是她就算有钱,在市集也买不到的东西。
李卉自然又深谢了一番,这才要走。
“小娘子且慢,可否将食肆的具体位置告知于我?”
还是二夫人,道是她家三郎很喜欢这个大麦米花和辣条,想要常买。
老太君便赶紧催她回家:“人家中还有个有身子的人呢,让她早些回去要紧。”
“是了,二夫人”,如意阿婆接过话茬,“地址老奴知道,一会儿便说于您。”
“阿娘,阿嫂,我回来了!”
还是那辆马车送她回来的,正碰到一家人在吃暮食。
“阿爹也回来啦?快来帮我搭把手,东西有点多,拿不过来……”
“再进来吃点吧?累一天了。”阿嫂在屋里喊。
“不了,我要去食肆那边,马车顺路送我过去,夜里回来聊,阿爹给我留个门!”
——
说完,李卉真就钻进马车,往食肆的方向去了。
不是她想“过了家门而不入”啊,这是县令家的马车,光是坐着回来就够招摇的了,她实在不想再让爹娘和阿嫂跟她一起承受同早上一般的非议。
不过这样倒也有一点好处。
那就是长宁街上的行人们都来来往往,并亲眼所见是县令家的车夫将她送回的。
于是等那马车一走,便有人齐刷刷地看过来,目光里皆是探寻与好奇。
这就是变相地替食肆做了广告嘛,今晚的生意绝对错不了。
等她一切都准备妥当——烤肉炉子里加好炭,肉切了摆好盘,再把新鲜卤好的卤菜,还有新做好的一小盆大麦米花都摆出来时,已是掌灯时分。辣条做起来太麻烦,今日时间不够,便就没做。她也将两个竹编灯笼挂在门上,一左一右地点上了灯,这下食肆门口便更惹眼也更好看了。
这两个灯笼是最近新换的,此前的经不住日晒雨淋早就换了好几波,今日因去了贵人府上,一会儿少不得有人会来问东问西,故而门面是必要的。
果然,才营业不过一刻钟,便有人来问她了:
“听闻今日小娘子去了县令家中?”
说话的是一位男性食客,语气分明带着些不怀好意,好似她去县令家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果然在任何一个时代,想要毁掉一位女性,造黄瑶是最简单的。
“是啊”,李卉答得坦荡且骄傲,“老夫人做寿,我勉力做了几道小菜。”
“果真吗?”那人还想不依不饶,却被人抢了先:
“我说你们这些破落货,瞧着个小娘子,长得好看点,便要给她泼脏水,阿卉小娘子凭自己的真本事吃饭,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便就这般不堪!”
有了这位女娘的仗义执言,其他的围观者自然也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跟着讨伐起来,那人只好像只老鼠似的,夹起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李卉只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忙抬起头来,发现是临娘。
司农监一别,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啊。而且都没以前胖了,是思念令人瘦吗?
她惊喜地出声,却见阿荇哭着从临娘身后跑过来抱住她:“卉娘,还有我呢!”
惹得李卉眼睛也红红的,客人越来越多,进进出出的,她只好将激动收了收,问道:“好久不见了,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边说便把她们往屋里请。
“当然是想你啦!”阿荇眼眶还是红红的,“今日放假,就和临娘姐姐来捧场啦!”
“哈哈,快请!快请!要吃什么?随便拿哦!”
阿荇应声而去,临娘却并没有跟着她去,而是跟着李卉干起了之前公子幸的活。
一开始李卉还让两句,说今日你们来了就让我好好地给你们烤几串肉,坐那吃就行了,可到后来,就连阿荇也过来帮端盘子了:
“我说卉姐姐,食肆里生意这样好,怎么没想着买个下人?”
终于还是被问出了这个问题。
李卉是现代人不假,但临娘和阿荇不知道啊,所以她说:
“现在才开没多久,等再稳定一些的时候,再说吧。”
她实在是不习惯使唤奴婢。
“那这样你不就得更累了吗?”阿荇到底比她还小点,心里没几点城府。
就像今日,如果不是她和临娘姐姐来,阿卉姐姐得像陀螺一样连轴转一晚上。
不对,她们没来帮忙的每一个晚上,阿卉姐姐都是这样的忙碌吧。
所以,还是得买个人来呀。
临娘趁李卉去食肆后头端新出锅卤菜的档口,制止了阿荇:
“食肆买人的事下次别再说了,你卉姐姐心里肯定有盘算的,说得多了,再是亲近的人都不免以为你觉得她买不起,知道了吗?”
阿荇哪里想过这些,不过临娘比她老成,所以只好点头。
但从食肆后厨回到前厅的李卉,心中想的却是别的。
是的,今晚生意似乎格外好,要真只有她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怎么从前公子幸在食肆中来帮忙时,她从没有过想要再找个小二的想法?
她意识到自己内心的那座天平,已慢慢地把朝公子幸倾斜了。
于是,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这天,幸好有三个人共同协作,食肆十分顺利地关了门。
李卉是知道临娘和阿荇家住得有多远,一来一回肯定是不方便,于是就提出回平安巷去,阿荇可以和她睡,阿嫂现在住爹娘这边,哥嫂的小院还空着呢,临娘正好可以过去住。
临娘还有意推辞,阿荇都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好啊,好啊!正好明日也休假,我还没去过卉姐姐家呢!快走吧,我好困呐!”
于是临娘只好少数服从多数,跟在三个人的后面跳上了牛车。
她们是夜市最后一波离开的人。
当然赶牛车的车夫也把李卉当成他的老主顾了,想来应是来接她们之前,数着时辰在家中歇了盹儿,脸上毫无倦色。只是那牛快困得睡着了,车夫便瞅准牛屁股,抽了一记响亮的鞭子,牛一吃痛就往前奔,差点把瞌睡的阿荇晃醒。
如果她穿过来的时候运气稍微差点,是不是也有可能变成一个跟面前的牛一样任人打骂的奴隶?
李卉的困意正好被那一记鞭子打醒了,也再次坚定了自己不会买奴婢的想法。
后面实在是忙不过来,那便从普通人家里雇吧。
给钱买别人的时间,这种还是比较适合她;那种给钱买别人命的事,她不想做。
阿爹果然留了门,李卉熟门熟路地把两位好友带进来。
才落了锁,就看见阿嫂房中还亮着灯,李卉便过去找她说明缘由,并拿了钥匙,准备一会儿洗漱完了,就带临娘他们过去。
阿荇身量小,和自己一床,正好能睡下。
一夜无话。
阿荇到底是比她小,第二日一早,李卉醒来时,发现她正睡得四仰八叉。
她轻手轻脚地出去,准备为家人煮朝食。
因临娘和阿荇是她来大秦后头两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她决定用牛肉来招待。
牛肉无论那种做法都费时费力,所以她便起了个大早。
这牛肉便是那日从县衙拿回来的赏赐。
本来家里都还担心,李卉一个平民女子,只身去县衙,虽说是做饭,但也还是捏了一把汗。结果他们见她不仅拿回来了赏钱,还有一堆瓜果,最重要的是有牛肉,这就足以证明她的能力。
夜里爹娘还说,以后就放开手让卉娘去干吧,能成。
不过这些,李卉是没听到的。
可她从阿爹和阿娘赞赏的目光中隐约感受到了这种善意。
而且,等他们都醒来后发现,自家的女儿竟然还交了司农监的朋友。
这下就更是放心了,阿娘索性连布也不织了,就钻进厨房里来,想给她打下手。
见她要拿牛肉来做文章,阿娘也无有不依:
“我们阿卉头一回在家中宴请宾客,是该有些硬菜撑撑场面。”
李卉有些哭笑不得:“临娘和阿荇都是我的至交好友,她们不会在意这个的。”
况且,她今日要做的酱牛肉,也是凭记忆复刻前世的美食,不知能否做成功,还是只让阿娘帮她烧火就是了。
原本烧火这个活儿一向是她和阿嫂配合,现在阿嫂的肚子越来越大,为了安全考虑,也只有阿娘啦。
阿爹在人前一向话少,他找了个借口劈柴,就出了灶屋。
阿嫂收拾齐整后过来,她感念司农监给她送的鸡蛋,于是便把这份感念投射到临娘和阿荇身上。见她俩过来,就赶紧从灶上打了热水给她们洗脸,没多久便又问:“有柠檬水和杏皮茶,二位想喝点什么?”
自然是柠檬水了,杏皮茶阿荇她们在司农监几乎天天喝,都想尝点新鲜口味。
李卉见自己的朋友也备受家人爱重,于是便更加卖力地去研究酱牛肉来。
一共十斤肉,她收拾后分成了三份——五斤做酱牛肉,以做今日待客;三斤来做牛肉丸,专门给阿嫂补身子;剩下两斤就做成牛肉干,大哥回家也能尝尝。
阿嫂进来看见三堆肉已分好,便随口问了各自的吃法,见她自己要吃独食,便又说不要事事都特殊照顾她,但遭到了全家的反对。
不说这时候的营养本就不如前世,就是到了临盆之时也要受苦,李卉是真的很心疼这个时代的女子,所以心里的天平自然就倾斜了。
阿娘正在烧火,她也说了自己的想法:“眉娘,就听阿卉的。”
阿嫂这才眼窝红红地吸了吸鼻子。
阿荇在一旁看得也大为感动:“听我阿娘说,我家阿嫂生产后气血两虚,且得补上一阵子呢,眉姐姐,你就听卉姐姐的嘛!”
而一旁有了些阅历的临娘,想的却是更深些的事情——
原来卉娘这样天生乐观又愿意为他人考虑的性格,并不是天生的。
如若她的女儿,能遇到像阿卉爹娘这样的婆家,那便好了。
要做酱牛肉的那块肉,早就在花椒粗盐的裹挟下,被她每隔半个时辰就翻次面,血水都杀出来后,再抹上大秦子民们都爱的大豆酱,也已过了一个时辰——就刚好是做好就能吃朝食的时辰。
这时候阿娘烧的火也把釜中的水烧得滚开,李卉又赶紧将牛肉焯了水再捞出,然后又放到釜中,加入香叶、丁香、陈皮,然后加水把肉淹没,一个时辰之后就能上桌了。
因朝食比平时晚了些,但李卉也没让众人饿着,卤鸡脚卤鸭架还有些豆饭吃了一大歇,五斤牛肉做成酱肉最后只剩下不到三斤,她就切了一斤半的量,让大家一饱口福。
众人都夸好吃,尤其是阿荇,跟从未吃到过这样好吃的肉一般,都快馋哭了。
“卉姐姐,你这酱牛肉要是拿到食肆中去卖,肯定又会被一抢而空的!”
李卉却并不打算这样做。
秦人对耕牛保护意识颇重,而且病牛也不易得,动辄就是连坐。
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正在众人可惜之时,李卉却话风一转:
“牛肉不行,但猪肉鸡肉鸭肉兔肉鸟雀的肉总可以吧?”
本着创新就是生命线的原则,李卉果然又把酱肉系列在食肆上架了。
这次的原材料相对来说也要便宜一些,因为她的食肆是在晚上营业,所以她下午就专门抽时间去快下市时的长平街转,见有什么就买什么,价格比早市时便宜一半多,肉的质量也还很好。
回去反正要抹酱料,做好之后不管什么肉都是一个色,吃到嘴里味道也差不多。
突然之间,李卉就懂了“无奸不商”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她并没有往歪了想,还是坚持买好肉,只是晚了些,倒也无妨。
“诚信经营,才能越做越大;欺人欺心,终究是不好的。”
李卉想明白了,食肆经营这段时日来,细水长流般的钱进账,一直没有亏损过,说到底还是自己的经营策略有效,而且从她这里出去的东西,也没什么差评,这才能让她有一席立足之地。
不然,那些食客们的嘴巴,可是叼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