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床上突然传来“嗬嗬”的干哑声响,如濒死之人的召唤。老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萨布尔夫人的背影。
萨布尔夫人的视线回避着大床,脸上除了尴尬,更多是恐惧与不忍。她立刻道:“那么,我先回福利院,看看哈鲁有什么需要。” 便仓皇离去。
老人眼中冒出的一点光亮熄灭了。
路希走向床边,纳贾紧跟过来,用薄被掩住老人的身体。男仆垂着脸,眼神一瞟一瞟地投向他。
路希垂首从工具箱中取出皮尺,假装未曾注意到老人手臂、手背,甚至侧颈针孔密布的痕迹。
此行的真正目的,当然是为了调查小萨布尔。如今看来,这位“孝子”果然大有蹊跷。老人身上的针孔、发黄的眼球、干瘪躯体以及灰败肤色,无不透露出这样的讯息:他被抽走了过多血液。
问题是,小萨布尔为何要抽取父亲的血液?他为何整晚守在老人身边,白天也要防备外人接近?
这个房间,或许还隐藏着其他秘密。
路希的视线扫过床边的衣柜。纳贾赶来开门前,房间里曾传出玻璃相扣、柜门合拢的声响。此刻,一扇柜门没有关严,缝隙间露出的不是衣物,而是玻璃和粼粼水光——谁会把鱼缸藏进衣柜?
纳贾敏锐地觉察到他的视线,正准备将柜门合拢,不知为何,忽然发出“哎呀”一声惊叫。
男仆强装无事地关上柜门,目光在房间里乱窜,口中一个劲儿催促:“先生,快点测量,纳贾还得继续给老爷——”他像被掐住了脖子,话断成半截,眼睛大睁,直愣愣瞪着路希脚下。
与此同时,路希感觉到什么柔软滑腻的东西滑过鞋面。男仆刚要抬步,那东西立马缩回了床底。
纳贾猛扑到床边,探手抓了半天,似乎并无收获,只好往床底爬去,口中道:“找东西,纳贾在找一样东西……”床底传来吭哧吭哧喘粗气的声音。
路希看向自己的鞋面。
——刚刚那东西,是什么?
它似乎被藏在柜子里的水缸中。萨布尔夫人敲门时,纳贾匆匆合上玻璃缸的盖子,关上柜门。仓促间,盖子显然没有完全合拢,那东西从水缸里溜出来,顶开柜门,钻到了床底下。
那柔软滑腻、如同内脏的触感,竟隐约有些熟悉……
路希脑中思绪翻涌,脸上却未透露半分。他拉开皮尺,测量老人的身长,从足底一直往上……霍然对上一双眼睛。
那对眼珠浑浊发黄,竭力张大,几乎脱出凹陷的眼眶。
老人失去牙齿的、干瘪的嘴巴缓缓张合,似乎拼命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干哑的气音。
路希分辨出他的口型:救、救、我……他、是……
“父亲。”
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老人的眼球惊惧地颤动。路希抬头,正对上小萨布尔的视线,冰冷渗骨的审视。
“路希先生。”年轻的绅士摘下礼帽,缓缓道,“真是怠慢了,我刚从工厂赶回来。不知我那愚蠢的仆人去哪儿了?”
“主、主人!纳贾在这儿!”
男仆慌忙从床底下钻出来,衣摆下,什么东西扭动不休。他浑身狼狈,讨好地笑:“调皮的小宠物又跑出来了,纳贾替主人逮住了它。”
小萨布尔眼神森冷。男仆缩了缩脖子,嗫嚅道:“呃,这、这位先生,是夫人硬要带进来的,说要给老爷定制轮椅……”
“原来如此。”小萨布尔露出毫无温度的笑容,“父亲若能离开病床,晒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一定对身体大有好处。”他来到床前,轻抚老人稀疏的发顶,俯身在那干枯的额头印下一吻,充满柔情。
“你说是吗,父亲?”
老人闭眼,僵硬如死。
路希心中升腾起强烈的危机感。他道:“测量工作已经完成,哈鲁还在福利院等我。萨布尔先生,这就告辞了。”
“何必匆忙?”小萨布尔好整以暇地摘下外套,丢给仆人。“纳贾,通知管家,今天有贵客共进午餐。”
路希:“不必……”
小萨布尔以手势打断他,强硬道:“请务必赏光。”
纳贾压制着衣摆下那团东西,姿势别扭地离开房间。在主人的目光中,心领神会地关上了房门。
路希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暗暗绷紧身体,与小萨布尔隔床相对。
后者垂眼注视着床上的老人,许久,叹道:“可怜啊,我的父亲,一生行善,却没落得好下场。五十多岁,正值壮年之时,突然中风瘫痪,此后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地被病痛蚕食,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终于抬眼,看向路希。
“路希先生,你相信诸神么?如果神明真的存在,为何会如此不公?”
路希后退半步。
小萨布尔的瞳孔深处,正缓缓渗出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