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放下,那眼泪还在往外流着,她拿袖子揩了揩,吸溜了一下鼻子。
“先,先别动,”她对着那少年剑客,努力止住抽噎,一边流着泪,一边抓着他的手臂不放。
把他白衣袖口弄得脏了一块,他也没说什么,好脾气地让她抓着,
“你……受,受伤了,”她终于能说出正经的一句话,指指那少年手臂上的一条血痕。
她颤抖着掏出爹爹塞在她怀里的药包,倒了点粉末出来,又从腰上兜子里拈出点草药,在手里揉碎了,替他敷在伤口上。
那少年剑客看看她洒出来的药粉,平静的开了口,那声音清洌洌地,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砒霜。”
她怯怯地说,赶紧找补,“用得对了也能治人,对这里的病有用的,蚀淤腐。”
“但是爹爹自个吃了,就死了。”女孩继续道,显得有些局促。她睁大了一双眼睛,泪水刚刚停了些,显得水灵灵的。
她擦了擦脸,在脸颊旁边留下一条新的泥痕,摇摇头,
“爹爹他是不想活了,”她看了看弟弟的尸体,又转过头盯着那白衣少年,眼睛晶亮亮。
女孩低下头去,咬着干裂的嘴唇,轻声说,
“但我不愿意死。”
她捧着的手臂有些微的颤抖,那白衣少年似乎有所触动,他抓过她的手腕,站起身子,扬声对着身后喊,
“师叔!”
循着他的声音,一个背药箱的道袍老者从他身后走进祠堂。
看见那横七竖八的几个死人,老者脸上没显出半分意外来。倒是嗅了嗅四周的空气,咦了一声,仿佛有点讶异。
他疾走几步,接过白衣少年递给她的女孩手腕,俯身探她的脉搏。
这少年剑客看着老者,见他皱着眉头,就问他,“师叔?”
“能把这女孩带回药王谷么?”他慢慢地说,手指在剑柄上环转,“她懂得药理。”
“……归衍,”道袍老者摇了摇头,“药王谷救不得这许多人。”
老者又捻了把黑白相间的胡须,看了看女孩用来熏蒸的药草,向前急走两步,俯下身子,检视地上男孩的尸体。
“小姑娘,你天赋很好。”他叹口气,一拂袖子,指向她弟弟的尸体,“这孩子能活到现在才死,你功劳很大。”
听见老者这样说,少年陆归衍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剑柄,对着她使了个眼色。
她也算有些机灵,明白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站起身,拍了拍几乎破成烂布的衣服,恭恭敬敬的对着老者跪下。
“弟子给师傅磕头了。”额头触到脏兮兮的泥地。
老者点点头,眼看这女童聪明伶俐,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熏蒸药草竟然合式,显是天资非凡,十分欣慰。
“小姑娘,你可愿学这辨浊清、断生死的针术?”
“弟子愿意。”她趴在地上说,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弟弟因瘟疫而泛着青黄的尸体,眼泪又扑簌簌地落在泥地里。
“从今往后,你便是药王谷弟子了,我是药堂长老陈匀沣。你从此便属药堂,切记需得精研医术。”
老者点点她身上,站起身子,转过头,便示意她跟上。
“还有一事。小姑娘,你姓什么?叫什么?”
女孩站起身,走了两步,环顾祠堂外的四周。
村落里十室九空。爹爹服毒自尽,娘亲和弟弟相继病死,世上已没有人要她,没有半个识得她的人,也没有半个她识得的人了。
她回头看了那少年剑客一眼,陆归衍已经从身后跟了上来,长剑配在腰间,傍边青白色的弟子绦晃过眼角。
“阿青。”她转过头,直视前方,表现出超乎年龄的诡异冷静,“弟子唤做阿青。”
陈长老在前面点点头,继续走着,他们两个人也一前一后。
“师父,”这个刚决定叫阿青的女孩犹豫了一下,语言有些僵硬,
“弟子想学医理,也想学武功。”
她要活着。
若有朝一日,她不能以医术救可救之人,就以武功杀此不可救之世。
*
十几年时间过去,当年的女孩阿青,现在已经成了药王谷的青归玉。
人还是要活着才好,因此从门前石阶上捞起那个想要自戕的寒毒少年。
救这条性命的本钱超出了预期,但若是重来一次,恐怕她还是会这样做。
当年陈长老说的不错。阿青的医术天赋没有辜负她,后来这便是药王谷金针秘术唯一的继承人。
她在玉兰阵中伸了个懒腰,摘掉头发上的几片花瓣,对着李归乘笑了笑,
“李师兄如果当真想要研习这金针秘术的第三针,”她把竹笛背在身后,走到他面前,“也可以学。但只怕李师兄不会使。”
她蹲下身子,直视这位药王谷师兄的眼睛:“黄帝第三针,那可是以命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