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镌声眼睛明亮亮地看着她,连眉梢也挂上点笑意。他将缠裹晶丝的手按上心头三枚倒悬金针的位置,那垂下的丝线与他的玄色衣带绞作一处。
他就只是抿着嘴对着她笑,仿佛在对她说,你看,这三根针何尝不是情蛊?
诛心哪。
诛心。
这便是金声公子以己赴局的诛心之计。
人人皆以为妖女下了情蛊,金声公子其人其名,首当其冲。
妖女是谁倒还算小可。天机谋主,金声公子可是江湖无人不知,谁不想看那山巅危居之人,堕下凡尘来跌他个粉身碎骨?
“沈镌声,”她抽出手,牙齿都要咬碎了,对着他悄声道,“你身为阁主,就不在乎一点天机阁名声么?”
“嗯。”沈镌声十分平静,手抚茶盏,睫毛低垂,学着她的样子轻声道,“名声归他们,镌声归你。”
这客栈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青归玉霍地站了起来,提起手上翠竹便转身要走。
沈镌声的视线紧追着她不放,看着她拿起翠竹,便将茶盏放在桌上,骞起长袖,露出手上晶丝盘绕,
“难得今日青姑娘对我天机阁有些兴趣,”他说,双手一拍,虽然仍在微笑,语气却十分寒凉,“嘲风。??蒲牢。既然听不下去了,如何不索性出来见见?”
青归玉一惊,有暗器破空声疾至,她手上翠竹疾起,窗外的阳光忽然摇曳起来。
沈镌声却比她更快,青归玉被揽进玄色怀抱的瞬间,数道银光破窗而入,他袖中晶丝已缠上房梁。藉着这力,揽住她向后疾退。
“少阁主好兴致!”就听那外面有人嘶声讽道,“带着这妖女吃断头饭!没得辱没螭吻威名!”
金声公子笑了一笑,放开青归玉,玄色衣裾动处,纵下客栈二楼,
“镌声再是功力不济,也不是几枚暗器就能杀得了的,只是今天怕没机会看青姑娘生气罢了。”
青归玉向前疾纵,到楼外时看他已然落在一匹马上,颈上发丝靠他之前的金线束起,黑金流明,在这阳光下一时相杂,多少有些晃眼。
玄衣青年挽起缰绳,其下有轻辔流鞍。仰起头看向她,眉梢沾着晴日的几点薄金,手上晶丝往后荡开。
“若是留在这里,青姑娘怕是有些危险。且容我回去处理些天机阁家务。”他左右眺望,继而仰头对她轻笑,“别怕,青姑娘会没事的。”
那马吃痛,长嘶一声。沈镌声仍然看着她,一双眉眼清明宛转,流目横波,
“镌声吃了姑娘的饭,便该走了。此刻赠青姑娘一个餐后保命的方子,”他终于说,伸出纤长两指,附在脸颊旁边,轻轻的道,“甘遂。白及。”
沈镌声手中辔策一振,驱马疾驰。颠簸起来,他掩上口咳了几声,数缕明丝在身后引着一个漂亮的弧线。
金声公子回过头,最后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笑意盈盈,续道。
“天南星。”
*
青归玉听沈镌声如此说,哪里容她犹豫,见那天机阁数人皆跟着沈镌声追去,便即刻运起听雨步法向南而行。
沈镌声故意引了那许多人出来,此时一身寒毒未愈,至少目前是极不希望她死的。
甘遂。
白及。
她确实有些生气,沈镌声打马就走,还要留下她打这哑谜。
走的有些累了,心里砰砰的跳。但听他这药名,心里似乎又想到甚么。
客栈往南去,没多远就是河岸,青归玉望那走去,江涛声意外的平稳,水平浪阔,她向着周围望望。
时近午后,正是春日始阳的时候。发间鬓角能感到有微风轻巡,展眼看向江上有细雾飘散,云气四除。
青归玉握紧手中翠竹,胸腔里翻涌的不知是后怕还是恼怒。一些散出来的头发,此刻被江风吹得轻颤,像悬在崖边一样摆荡。
突然攥着翠竹的指节泛白,她拿袖子擦了擦眼,眼圈不禁红了。见那个人站在一叶舟上,自江心逆光处,渡江而来。
有素色袍带曳风而起。陆归衍手抚无妄长剑,独自立于船头,船尾拖出长长的縠纹。
这澄江如练,他的衣裾轻扬,上头染着层层血迹,赤红与赭茸纷纷杂乱。恍然似有白衣承羽,丹霞琢色,犹如与这漫江风物融为一体。
舟下轻波荡碎了他的倒影,衬着四周那晴川藻景,浮映明湍,其时河川上下,水光相接。
陆归衍侧着头,向她看过来。
甘遂逐水。白及止血。天南星,平神定惊。
金声公子将自己使成了药引。
原来这就是给她开的,保命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