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亮呆呆地望着手里的刑具。
“官爷!官爷!……我说的可都是真话啊!”老四着急得红了眼,“我们一般都是要钱,要命也没用啊是不是?只有他们不给还要反抗的时候,才……才会下手没有分寸……”
李九亮捏紧铁鞭,忽然就打了他一下,不过下手不重,只将他吓得嗷嗷叫。
“官爷!!我上有老下有……我爷爷八十岁了!我还没给他养老送终啊!”
李九亮忍不住看林仪君,林仪君面无表情,一副任他处置的样子。
李九亮有了些底气,喝道:“早点全交代了!你们无影寨臭名昭著,抢过粮仓,杀人放火,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那也不全是我一人儿做的……总不能就算我头上吧?”
“人人有份!你也跑不了!”李九亮用力一抽,听得老四惨叫出声。
“……我都说真话!问什么我都说!我杀的人我真的没数过,谁分得清哪个是老百姓哪个是山匪啊……”他涕泗横流,“都当山匪了不杀人难道还做菩萨吗?”
李九亮语滞,有点不知道怎么问,于是只好又看向林仪君。
林仪君动了动手指,示意他退回来。李九亮便恭恭敬敬地把铁鞭奉上。
林仪君没接:“把他解绑,既然愿意说实话,那就不用动刑,继续坐下听审。”
坐在隔间的顾牧,听到此处笔尖微顿,片刻后,将写满的一张纸揉了。
审讯直到深夜才结束,晚膳时有停约半个时辰,用于吃饭休息。
饭菜都是上午南燕楼打包送来的,热一热就能吃,所以不必开灶现做,也节省了时间。
林仪君吃饭不过用时一刻,匆忙结束便钻进签押房,翻看案卷,之后又继续提审。
月上中天,李九亮等人才一脸困倦地回吏舍歇了。
签押房内还亮着灯,油灯芯烧的很短,灯花如豆大,昏暗不明。
顾牧目光沉静,望着林仪君投在墙上的影子,起身过去换了灯芯,又添了灯油。
“大人去歇息吧,剩下的我来整理即可。”
林仪君托着腮:“太碎了这些供词……整理起来麻烦。”
她抬眸,目光撞进顾牧含笑的眼里:“顾主簿,你平日与这些密密麻麻的废话打交道,我挺佩服你的。”
顾牧轻笑:“这是书吏的日常内容,大人聘我之前,难道不是要我做这些事吗?”
林仪君打了个哈欠,将面前厚厚一沓文书放好。
“我来初宜前,特意去京府下辖的文远县衙拜访过,那个县衙很大,有近六百人,其中书吏有三百多,我与文远知县聊过,他说至少三成人尸位素餐,县衙人虽多,案卷却依然多到处理不过来。”
“我说我将去初宜任职,他半天没说话,然后说偏远地区没那么多事要忙,例如有些州府郊县,知县一旦空缺便人人争抢,因为事少钱多。”
她淡笑:“……说完这些,文远知县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同情,最后他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得罪了吏部哪位大人。”
顾牧默然片刻,温声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曾想过,大人性情坚韧非常人可比,行事果断,文武双全,只怕要吃很多的苦,才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
朦胧灯下,他的目光似轻纱一般柔和。
“大人是个女子,在世道更为艰难,又到这朝廷难管,王法难至之穷僻处,因此我对大人处境有过揣测……是我冒昧,也是失礼。”
听出他语气中的歉意,林仪君反倒笑了声。
“顾主簿,你真是我见过的人里,最温和谦逊的,你今年……多大?”
“与大人同岁。”
“哪月?”
“三月。”
林仪君有些好奇:“似你这般青年才俊,竟然没成婚,甚是少见。”
为表礼貌,她先提及自己:“我走仕途,才不急于一时。”
顾牧无奈浅笑:“大人过誉,顾某哪里算什么青年才俊……不过父母在时,的确为我说过一门亲事。”
“哦?”林仪君一扫倦意,眨眼,“有内情?”
“倒也没什么内情。”他说起往事很是随意,“那年十七,取得乡试名次,在初宜略有些名气,媒人上门的便多些。”
何止略有些名气……林仪君心想,从她听说的来看,顾牧十七中举,连整个阳州都轰动了。
因为自顾牧中举前十年间,偌大阳州府仅有三人中举,最年轻的已经三十六岁。
顾牧在初宜这样一个县学连大儒都无的偏远之地,仅十七中举,是天才无疑。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为我定了一门亲事,约定两年后成亲,不到半年,父亲病逝,我守制两年,同时照顾母亲,只是母亲向来身体孱弱,父亲去世后,母亲更是郁郁寡欢,两年后也去了。”
林仪君皱起眉。
顾牧摇头:“婚期虽至,但我热孝在身,岂能成亲……若是再等两年,更是白白耽误人家,这门亲事便这样退了。”
“……倒是可惜了。”林仪君感慨了声。
“并不可惜,只是与那位姑娘无缘罢了。”顾牧眸间灯火映照,似湖面月光粼粼。
他望着她,从容笑道:“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又哪里说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