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第斯,你一直这样忍耐,不会很难受吗?”
那夜,远离秩序之城的晚上,篝火旁,伊诺森这样问他。
火光明灭,照得那双绿色眼眸也那样温暖。光明神甫不擅长关心他人,是因为从小没接受过太多善意,此刻自然也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担忧。
然而安第斯却能明白。
他同样是在恶意中长大的孩子,对待情绪有着最本能的分辨能力,更别提这一路的相伴,早让他看清了伊诺森虽别扭却善良的本心。
然而他的这份关心,又不全然是因为本性,更多的只是对他本人的在意,只是因为他是“安第斯”。
安第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便成为这样对彼此特殊的存在。也许是诺姆镇的并肩作战,或迷雾之森的相互扶持,到后来的秩序之城、黄金之国。
他们一路上走过无数日夜,战胜过无数次危机,一个女巫,一个神甫,彼此最厌恶的存在,从放下成见、平和交往的那一刻开始,就宣告着隔阂的轰然倒塌。
而隔阂之后,是柔软的内里。是两个同样被世界伤害的孩子,互相舔舐伤口、互相依偎。
这是友情吗,还是爱?安第斯并不想用简单的词语形容概括,然而时常又会想起,平时的那些肢体接触,那些无意或刻意的相拥。
当接过他戒指模样的空间戒指时,伊诺森在想什么呢?
而在秩序之城见到他死去、在黄金之国被他推开时,伊诺森又在想什么呢?
安第斯不知道。
可现在,看到伊诺森在自己面前被穿透心脏,他第一次感到身躯中那仅剩一半的魂魄那样剧痛,使得理智也轰然崩塌。
——安第斯,你是永远要抑制自己怒火的【暴怒】,那么,会不会有无法抑制的时候?
记忆里,伊诺森这样问他。当时他只是笑笑,告诉他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或者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请阻止我。
然而,事到如今,这一天终究到来,却再也没有能阻止他的人。
安第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就像是年少时烧毁养父的审讯室那样,他将一切都交给暴怒,灵魂如在梦境,而周身是弥天大火。
他听到哭喊,听到尖叫,听到罗莎妮娅慌乱的声音和黛丝提癫狂的大笑,到最后一切都止于火焰燃烧中。
为什么呢?为什么世间总有这么多不公,要将我的一切夺走。
为什么神明不义,命运无情,勇者的尸骨累成山脉,恶龙仍盘旋天空。
为什么呢?真是愤怒。
既然如此就把一切都烧掉吧,反正这个世界便是这样。
自他死后,世上再没有那样值得留恋的绿眼睛。
——当安第斯醒过来时,脑海中回荡的便是这句话。
他感受到浑身黏腻,空气干枯。大脑迟缓运转,控制着眼球往下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怀中少年双眸紧闭的苍白脸庞。
安第斯曾经见到那张脸很多表情,却很少见到这样,苍白、冷漠,又被鲜血沾染的模样。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抹去对方脸上的血迹,却发现他手上的红色更多。
那种周身的粘腻感受,正是来自干涸或半干涸的血液。安第斯没有感觉到疼痛,也许是已经失去感受的能力,也因此,当背后传来脚步声时,也无动于衷。
“虽然多少有预测,但弄成这样,也是让我哑然啊。”
安第斯没有回答他,他已经失去一切回应的能力,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不再对外界做出任何回答。而对方倒也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只是蹲下身来,叹息一句:
“看来,这位光明法师,的确是你十分重要的人。”
“——看看周围吧,在你失控的火焰之下,贤者之塔几乎被夷为平地,到处都是焦土、尸体,还有濒死的树藤,”他看向周围还燃烧着火焰的废墟,感叹不已,“就如黛丝提的预言一般。”
不被智慧认可的愚人,来自异国的女巫,心中满是复仇的暴怒,贤者之塔沦为泄愤的焦土。
他想着,再次叹息一声,声音无悲无喜:
“——不过,这样一来,无论是【暴怒】还是【罪孽】,都足够让你晋升十二阶了。”
十二阶的力量,足够抗衡那位领袖,和他背后的地心树藤。
“......”
“普洛斯。”安第斯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不能听,“你真卑鄙。”
他伸出手,将怀中“伊诺森”的尸体点燃,任由其化作闪着星光碎屑的灰烬——那些闪光的碎片,都是无数细小的镜面。
是啊,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