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子专心将朱砂和金粉投入罐中,又将刚炼好的金丹落进去,封上罐子口。做完了这一切他才有心情抬眼:“可谓一着妙计,陛下英明。”
“若那狼跳起来咬手,又当如何?”
“前面是人,后面是虎。就算跳起来又能怎样?”灵犀子嗤笑一声,“狼虎若不肯相搏,恐怕下一个就要奔过来吃人了。本就是人君的权柄,观赏狼虎相搏,陛下又何必挂心。”
萧祁瑾往后一靠,面上才现出安详神色。他忽想起明德皇帝最后一次随御林禁军出城围猎之时,亦有两虎相搏之雅事。
彼时他的好友陆寻英以及北地的姬暮野赫然在列,而他坐在底下瑟瑟发抖,好似块待切的肉。由是那时不能理解,自己的父亲缘何对观斗兽有着近似魔怔的痴迷,以至不避虎豹腥臊,不惧丘陵曝尸恶臭,也非要让人重金置办,观赏这猛兽相残的戏码。
但现在,他似乎理解了这一点:虎狼之间越是拼死搏杀,坐在高处的人便越安全,越能高枕无忧,越能在血淋淋的厮杀里寻得观赏之趣。
对于“附佘”,他了解得不多,这还应当怪他父亲——从不肯将政事、战事清楚交付于他。江玉柔的使者是在陆寻英离开京师后三天到达的,路上两方或许还曾擦肩而过,为这宿世血仇留下个命定的符号。
随之而来的还有封字迹娟秀的书信,写字人措辞优雅,不似苦寒之地的边塞胡人,倒像饱读诗书的学者。信中意思倒简单明了——并非写信者才学浅薄,而是故意写得直白,以免惹人猜忌。
「关西养虎,虎不足则噬人,愿与君共击之。」
每个字的笔锋都微微颤抖,写信人似在极度痛苦与清醒中完成此信,越往后笔迹越虚浮散乱。
萧祁瑾收下这信,并未与任何人言说。灵犀子也不耐多问,只在解了这句谶语后,兀自在丹炉前转着圈踱步,转悠的频率让常人看得心烦。
帝王静坐其后,眸中沉淀着思虑,许久才开口:“朕明白了。”
灵犀子略一颔首。
“若陛下需用妙计,贫道倒可帮着参详。”他斜睨着萧祁瑾,“若信得过方外之人。”
萧祁瑾简短点头,强抑着不显急切,生怕泄了心思。
“道长献策献丹,朕当何以相报?”
这话问得毫无诚意,赏他不是真心,不过想探这癫狂道士的欲求。因他对无欲无求之人总存三分忌惮。
灵犀子短促地轻笑一声:"方外之人,何求赏赐?"
不过,他当真蹙眉思量片刻,"钦天监林负大人,乃五官监正之首。闻说太史令之职空悬,她与贫道有旧,若蒙圣恩......"
"准。"萧祁瑾答得干脆,目光如炬,似要穿透道人眼底。
这算给故友的厚礼?他不信,宫中眼线从未报过灵犀子与钦天监的瓜葛。
朱砂混着龙涎香催人昏沉,他本欲在丹房多留片刻,忽有人从外破门而入。逆光中,飞凤步摇泠泠作响,映得满室生辉。
这些天来唯一能将他从造丹房中找出来的,就是此人了。
萧祁瑾面露赧色——一种绝不可能在帝王脸上出现的表情,更遑论是对着国母和妻子。
但面前这人不是普通的国母和妻子。她径直走过来,越过状似半疯的灵犀子时,眼中是显见的鄙夷,甚至不肯给他一个正眼。
“陛下。”她低头时仍行将军之礼,而非贵女礼仪,“是朝会的时候了。”
萧祁瑾起身走向他,冲他笑起来:“媚娘,难为你专程来接我。”
李静媚唇角微扬:“陛下这几日在造丹房待得太久,我再不来寻,怕有人要说我失职了。皇后一责,禁卫一责,都算失职。”
她冷冷瞥了灵犀子一眼,好像在警告他:“虽则现在岳田平定,天下承平,也不宜就在此处躲懒。”
萧祁瑾只好站起身来随着她走,将政务等一应庶事,又都挂回心头。
“众官都到齐了吗?”
“独缺了许华严。”
萧祁瑾脸上现出惊讶之色五更朝会,许华严是从不曾缺席迟到的那一人,这可绝不寻常。
数道幽深宫门之后,天街坊市之旁,许华严的车驾正给人截着,不能寸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