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将最后问一次。"柳师信剑锋划破阴云笼罩的通天台,带起一道淬白寒光,"是要跟着乱臣贼子殉葬,还是效忠陛下真正的虎符?"
回答他的是十六柄伞骨同时顿地的闷响。柳师信突然暴喝,"好!那便看看尔等的伞盖,挡不挡得住真正的御前铁骑!"
他身后禁军齐刷刷亮出截去枪头的白蜡杆——按律,诛杀宗亲不得用刃。萧祁瑾瞳孔骤缩,那些白蜡杆末端具是新削的尖茬,还泛着新泡桐油的微光。
自西外城庆金桥周陵河畔,再到四道内城门,直入朱雀御街之前,一个恐怖的流言忽然不胫而走。
“禁军统领柳师信谋反。”
传这流言的什么服制都有,有些是禁军中军营服制,有些是朝内大员的护院私兵打扮,还有些穿着千牛备身军的衣裳,呼喊声如同投入沸油的冰水,炸开无数涟漪。
“中军剩下的人要动。”淮岑掀帘而入,姬暮野坐在桌子另一头,似不惊讶,神色沉静。
“晏驾的队伍还没回来,半个报信的也没有,要是我没猜错,怕是在帝山朝天台动手了。”
淮岑撩起一半帘子往外头看,禁军骁骑营不似寻常宁静,好些身影步履匆匆,来来回回。浓重的阴影投在他脸侧。
“离奴。”姬暮野起身,扬声唤,“带上姬珑、秦川,出去看各门守备,看完立即回报。”
他又转脸去看淮岑,“如果柳师信此时要调中军,那就是说……朝天台一击没能得手。”
“僵持住了?”淮岑向他确认——他虽是武将,关中约略十年未起战事,调兵布阵之事他还不如比自己年少的姬暮野熟。
“差不多。”姬暮野回到桌前去看京都四门,一只手稳稳撑着檀木大案一角,“三殿下不是孤军,此刻有人到处传着柳师信谋反,绝非巧合,若一时半刻再拿不下么……”
“再拿不下,三人成虎,他就是赢了,也变成谋反。”淮岑虽战事经验不如,反应还是很敏锐的。
“那么,就剩一件事。”姬暮野忽然抬头看向他,“左军,你我……要站哪边?”
淮岑张口,要说什么,却觉舌根麻木转动不灵,舌尖千钧之重——生死、荣辱、关中,皆系于他这一句话上,他一时弄不清自己该是关中的贵公子,还是如今身处风暴中央的禁军左军,深觉吐不出半个字,抬眼望向姬暮野,见他眸色冷冷,可呼吸却极匀净,单等他开口说话。
“报——”离奴和姬珑很是时候地出现在节堂门口。
“说。”姬暮野做个手势示意他俩进来。
“千牛卫已过庆金桥,约有三成入西城门,五成在封死德化门,大宁门和广宣门。其他的在内城,正在坊市和宣德坊设拒马桩。”
坊市和宣德坊,那是从朝天门进内城往皇宫去的必经之路。淮岑心里一动,要说什么,姬暮野早已下令。
“去传我军令,禁军右卫飞虎、飞熊二营立即备马随禁军中军出城,飞虎营女轻骑带足弓弩,飞熊营重骑带铜师盾八十面,此外,传飞虎营校尉李仙儿,飞熊营校尉赵德才两人来,不许走漏任何风声。”
“是,将军。”
“……你不会是要去助柳师信吧?”淮岑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李静媚摆明了早有准备,布下天罗地网,他不相信姬暮野连这锦囊里的貂鼠都要襄助。
姬暮野却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不。”
“那你这是……”
“没有左右卫将军的虎符,柳师信的中军就是孤军。”他的声音仍然没多大起伏,“既然他败局已定,那么何必再让中军将士去送死。”
“我去朝天门勤王。”
淮岑的目光逐渐从惊讶,变成一种恒久的恐惧,他盯着姬暮野,浑身发凉,后者却好似不觉,只是错过他去接那两个校尉,一个是高大莽撞的汉子,一个是年方十六娇俏高挑的女轻骑[2]。
“既然城外僵持住了,那就由我来给他们定下这最后一锤。”
“那我呢?”淮岑的舌头先于脑子行动,他问出口了。
“左军,去稳住剩下的中军,就告诉他们流言非假,凡是坚守不动者都是忠勇之士,此事毕后赏金十两,没人会嫌仗打得少。”姬暮野只来了几月,可淮岑已在此待了三年,他太知道禁军里都是些什么样的纨绔子弟,也知道姬暮野这一手会有多大的效果。
“明白了。”他也去唤自己的亲信来,最后忽然意识到什么,又问,“你……早就选好了?谁让你这样选?”
姬暮野眉心一动,他似乎在身上嗅到些陆寻英的苏合香,但很快稳住心神,答道,“刚选的,没人教我。”
他跨马提刀,禁军右军和被柳师信调动的禁军中军从内城分两个城门出城,丝毫不乱,姬暮野在后头稳稳地压阵,直到走过某个校尉身边,才沙哑地开口。
“赵延。”他说,那汉子回头看着,见是他,站住乖乖听训。
姬暮野冲他点点头,“去右军队里。”他说,没解释原因。赵延愣一下,诶了一声赶紧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