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器砸入血肉的那声闷响一直传到山坡上来,猛虎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两边的树林和山崖都跟着颤抖。
姬暮野双手举起的斧钺,竟然已经深深嵌入了猛虎的头骨之中,没了一大半!
但是老虎毕竟血气旺盛,即便受此致命之伤,两只前爪也人立起来,要把身上的猎手甩掉。姬暮野纵然是身强体壮,这一下子,也早就耗费了大半的精力,幸而他心性极其坚定残烈,如今只靠一口气撑着,双手按着斧头,竟然生生把老虎头骨里的斧头又往进按了一寸。鲜血溅得满脸都是,面上神色仍是一种恒久的平静,只是眼睛亮得吓人,好像有火在里头烧。
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如此勇武和胆识,不论作战经验和名头,与三四十年来河朔、关西、关内骁勇,譬如淮无尘,林至安这类名将也能论一论晚辈。这姬暮野不过十六岁,竟已有如此能耐胆识,来日会成就何等功业,更是不可限量。
陆寻英心头漏跳了一拍,他下意识地转头往明德皇帝的方向看,果然见到带着一副慈祥面的老人,眼中是沉沉思虑。
骁骑营的阵地里不知何人射出两只白羽箭,譬如陆寻英李静媚这样的习武之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两支箭放得亲切,是同时拉弓放出的,一弓二箭,而且准头极好,竟然不差分毫,正正好好地刺入虎目。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少年战将也下了马,沉重的方天画戟在他手中运转如飞,他趁着猛虎人立起来时,又快又准地刺进了老虎的咽喉。
老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终于倒下,嘴巴里噗噗喷吐着血沫子,绵软无力的前爪抵住地面,死之前在地上扒了一大堆土,形成一个大洞。
“少将军,好俊的功夫,好大的胆识。”,那人身法一肃,从老虎咽喉中收回了自己的兵器,又向姬暮野伸手,桃花眼笑眯眯的果然好看,
“可否通个姓名?某姓淮名岑,是关内侯淮兵部的长子。”
怨不得他是从骁骑营的阵势里驰出来,陆寻英心里想,谁不知道这骁骑营是淮兵部一手带出来的,这回把儿子放出来露这个脸,那就大概也是存着到天家面前博个功名的意思了。
姬暮野松开斧柄,从虎身上翻身下来,那惊世骇俗的一击也耗费了他大半体力,此刻身上的肌肉犹在颤抖。不过,这个倔孩子还是没有接对方的手,硬是咬牙自己走下来,只是对他稍微一点头,表示友好,“姬暮野,在关西奉军。”
“姬……”,淮岑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你是忠武将军的遗孤?”
听到最后那两个字,姬暮野的眉心跳了一跳。
千牛备身军和禁军武卫很快将死虎收拾下去,姬暮野和淮岑被带下去整顿干净,洗换去了沾满虎血的衣裳,到御前来听候恩赏。
这天稍晚些的时候,明德皇帝是在围场边上赐的宴。席上,他单把姬暮野叫到进前来。
“暮野年纪长起来了,本事也愈发长。”,他瞧着姬暮野喉头的那道伤疤,“你们两位少年英雄,淮岑朕会封赏京中,可你毕竟是要再回西北的,说吧,想要些什么恩赏?朕能给的,都好。”
姬暮野听闻此言,却静默地站了好些时候,才沉甸甸地回了一句,“末将不要恩赏。”
明德皇帝等他接着说下去,“只求陛下彻查四年前关西铁刀河惨败一案,追究北地王陆玉晓指挥失当,残害忠良之嫌。”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向明德皇帝身边陪伴的陆寻英。毕竟,他就是陆玉晓的次子,在皇帝身边又是极得恩宠的红人,众人都在期待着,他会做什么反应,自然,指指点点,谴责质疑的小话儿,也有不少。
姬暮野坦荡地看着他,看着明德皇帝。那一夜含混的抵足而眠并不能改变什么,他想,陆寻英仍然欠他的,他的父亲和兄长仍然静静地沉睡在沙腊子城里,死不瞑目,他们也依然要在关西的狂风朔雪和京都的华云香烟之中,抵死纠缠。
四年了,恨意改变无多,年少时的情谊有多真,那恨意就有多炽烈深重。
可恨陆寻英眼观鼻鼻观心,双手拢在袖子里,该死的宁静又淡泊。
“当年北地王已经向朕呈报了此事,彼时情报走漏,附佘大军压境,粮草又遭延误,实在无法分兵去救。”皇帝和颜悦色。
“关西军中,历来最重消息机密,花押一月一换,暗号口令三日一换,怎么会那么容易走漏!”姬暮野声音沉静,“陛下,莫信了北地王一面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