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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参加义务疏导的虫很多,比寻常多出两倍不止,珀里斯忙到很晚才回宿舍。
客厅的灯亮着,大概是塔西尔已经回来了。
珀里斯打开门,布艺沙发上露出一颗头,少将背对这里坐在沙发上。电视屏幕是暗的,没有开启。
珀里斯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鞋柜上,弯腰换上拖鞋,随即划着轮椅绕到沙发那儿去。轮子擦过地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塔西尔闻声回头。
“阁下。”
离得近了,珀里斯才发现少将的头发湿漉漉的。雌虫刚刚洗过澡,正穿着浴袍,黑发向后撩成背头,露出光洁的前额。头发没吹,似乎也没擦过,湿哒哒地往下滴水,顺着脖颈流下,沙发的布套上也浸出了几道深色的水痕。
尽管只说了两个字,珀里斯却从少将微哑的声线中听出几分疲惫和烦躁,像是即将燃尽的香烟头,冒着明灭不定的火星,被按进烟灰缸里,挤出最后几缕烟雾。
“怎么不擦头发?这样容易着凉。”珀里斯改不掉地球上的习惯,正如他改不掉关心虫的毛病一样,明明塔西尔已经是一只自理能力完备的成年虫了,他还是忍不住唠叨。
“不想擦。”塔西尔将头彻底靠在沙发背上,卸下全身的力道,浑身骨头散架似的陷进沙发柔软的布料里去,“放着吧,一会儿就干了。”
珀里斯无奈摇头。这只雌虫还真是矛盾,许多截然相反的特质在他身上并存。工作努力,训练刻苦,但在生活琐事上却是能懒则懒,一懒再懒,能敷衍了事就绝不多费半点功夫,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对方是怎样囫囵地度过的。
“真的不擦一擦?湿着头发睡觉对身体不好的哦。”
“不擦。”塔西尔语气坚决,身子一动不动,表明了要在沙发上瘫下去的决心。
珀里斯轻叹一口气,转动轮圈挪到浴室,从架子上抽下一条毛巾,再回到沙发后面。
“塔西尔,头抬一抬。”
少将不明所以地抬头,脖子和沙发之间形成空隙,珀里斯把毛巾下半段垫到少将脖子底下。毛巾很大,有寻常浴巾一半多的面积,塞完空隙后仍有很大一片。
珀里斯两手捧住毛巾的两端,覆盖到塔西尔的头发上,随后五指收拢,柔柔地擦起头发来。
“阁下,您……”
“怎么,你不是不想擦头发吗?”珀里斯隔着毛巾,将少将的头发团吧团吧,一小撮一小撮地握住又放开,一点点把水吸干,“那只好我帮你擦了。”
塔西尔嘴唇抿起,唇瓣挤压的地方红色更深。他的脑袋随着雄虫的动作微微摇晃,像是虫崽会骑的小木马,生出几分可爱的意味。
“您真是……”少将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只好又闭上。
雄虫的手法很温柔,温热的指腹按在头皮,蜷曲的手指从发间穿过,带来舒适的触感。不知道是不是怕弄疼自己,对方的力道轻了又轻,好像在侍弄一片云,担心稍一用力,云雾就会散开。
塔西尔觉得眼皮有些重,刚才一直思绪纷乱,雌父的严厉和苛责,和三殿下的婚事,即使他竭力想要忘记,不去想,这些恼虫的事还是顽固地霸占他的脑海,让他本就因精神力波动而疼痛的神经更加紧绷。
现在骤然放松下来,被焦虑掩盖的疲倦便潮水一般的涌上来。
雌虫不该坐着,而让雄虫伺候自己。这有违《雌君守则》,有违公序良俗,是不敬中的不敬,是极端的冒犯。
但是如果对方是珀里斯,那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累了吗?”
珀里斯拿着混纺毛巾布,布料吸了水稍稍变重了一些。少将的头发很软,都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这句话放到虫子身上应该也同样适用吧。
塔西尔睁开眼,眼皮比平常多出些褶皱,当是倦怠得紧。他仰着头,正好对上雄虫的视线。这个姿势很有些微妙,通常都是他推轮椅,而雄虫喜欢仰头看自己,现在却恰恰反了过来。
“心情不好?”见雌虫不说话,珀里斯又问了一句。
塔西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觉得眼眶发酸。
为什么要问他累不累呢?
为什么要问他心情好不好呢?
为什么要如此珍而重之地对待他呢?
他细细打量着雄虫的脸,目光一寸一寸扫过眉宇、眼眸、鼻梁、唇瓣,试图从对方的神情中找到答案。可努力半天,还是不解其意。
“累了就早点休息。”珀里斯收回毛巾,搭在轮椅扶手上,“工作不要太辛苦了。塔西尔,对自己好一点。”
珀里斯正准备把毛巾放回浴室,雌虫却突然开口:
“不是的,阁下。”塔西尔道,“不是的。”
他的一番否定来的不明不白,可心中却有着某种迫切,促使着话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我不想嫁给三殿下。”
塔西尔直起上半身,转过头来。雄虫的表情有些茫然。
珀里斯不知道他被强行定下婚约,更不知道他口中的三殿下究竟是谁。自己这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叫虫根本摸不着头脑。
可是他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
“阁下,我不想嫁给三殿下。”
声音比上一句要轻,好像深秋时节,枯叶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便挣断叶柄,在寂寂秋风中,从枝头飘落。如此莫名其妙的话语,像是胡闹一样的话语,塔西尔并没有期待雄虫的回应。
但没想到的是,他被接住了。话音眼看着就要落地,却被雄虫伸手轻轻接住了。
“嗯,我知道。”
珀里斯看着少将,一双黑眸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我们不想嫁就不嫁。”
“塔西尔,嫁给你喜欢的,你想嫁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