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满冰敷的时间里杜施宁去洗了个澡。她简单给自己清洗了一下,冒着热气一身香喷喷地走出来。
时满两条手臂都需要冰敷,一个人的时候他只能先冰敷那条打着石膏无法动弹的手臂,另一条只能等杜施宁出来再向她求助。
“施宁,帮个忙。”
杜施宁走到卧室的脚倏的转了个方向,接过冰袋直接摁在另一条胳膊上。
冰袋接触肌肤的那一瞬间时满发出一声闷哼。声音性感低沉,听得人骨子一麻。他重重吐出一口气,身板不由僵硬,肌肉紧绷了一瞬又立刻放松下来。
杜施宁一手扶着冰袋,一手拿出手机开始刷视频。
时满垂着眸悄悄打量着她,从他这个角度能够清晰的看到杜施宁精致的侧脸和浓密的睫毛。她的脸上总是带着平淡的表情,哪怕在饭桌上听到卢桑的事情也只是惊讶了一瞬就恢复冷静。
冷静得好像从来没把那事放心上过。
这样一想时满内心又有些不平衡。
他们都应该为那件事情痛苦才是。
莫名的,时满开口喊出她的名字:“施宁。”
“嗯?”杜施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在叫出名字的那一瞬间时满其实就后悔了。他咽了咽口水,在心里唾弃着自己这种卑劣的想法。
他问:“关于卢桑的事情,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话语落下的那瞬间,心跳声在耳边不断放大回响。他拽紧裤子,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杜施宁脸上,试图从她脸上看到些不一样的情绪。
只是他的算盘打错了,杜施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杜施宁的手指仍在屏幕上滑动,目光停留在视频上的时间却变短。
她回答:“有。但你不开口我也不想问。”
杜施宁不是一个唯心的人,她也有害怕的时候。她害怕世界真就那么小,命运就是如此爱开玩笑让她遇到卢桑的朋友。
不主动去问是她能逃避这件事的唯一方式。
万一呢?万一只是同名同姓呢。
只要她不去问,她就可以一直认为这只是个巧合。
时满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为什么?”
“我怕如果真的如我想的那样我会控制不住的对着你撒气。”
就像那次消防讲座那样。
“你可以对我撒气的,施宁。”
手指停止滑动,手机里重复播放着一个营销号的视频。
杜施宁已经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时满了。细长的手指用力抓紧冰袋,哪怕手指被冻红她也没有松手。
时满把冰袋从她手里取出,滚热的手掌用力裹住那只已经冷到没知觉的手。
“今天教练跟我说了个奇怪的话题。她说其实之前来看初棠训练的不只有卢桑一个人。”杜施宁语气冰冷,大脑从未如此冷静的疯狂运转着。“我当时还奇怪,因为我印象里根本就没有那样一号人。”
“你上我家过年的时候对我莫名亲切我就感觉有点奇怪了。如果只是单纯想讨好我父母的话那未免也太明显了。”
“但如果你就是之前和卢桑一起去冰场看初棠训练的另一个人的话,你认识我就并不奇怪了。你对我的好脾气好像也有了解释。”
喉间仿佛被什么噎住,越是说下去越觉得难以喘息。杜施宁快速眨着眼,抬眼对上那双怅然的双眸,唇角颤了颤‘呵’地笑出声,眼里写满无助和茫然。
“你是因为沈初棠的事情心疼我吗?”
“还是你觉得是因为卢桑去世才导致的一连串蝴蝶效应?”
“你在,愧疚?”
一阵耳鸣卷席而来,时满的眼中倒映着杜施宁泛红的双眼。他心下一紧,猛地抱住杜施宁,大掌压着她的脑袋摁在脖颈间。
“不是的。”
“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纵容?为什么在我对你乱发脾气的时候也笑盈盈的默许我?”
如果只是单纯对一个人负责的话是不会这样的。他没必要受气。
回想着自己从过年与时满见面的那刻开始,她对他的敌意几乎无处不在,甚至当着父母的面都给时满甩过冷脸。
杜施宁不懂。
也可能她懂,只是她不敢去往下想。
白天毛雨婷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她害怕她也会变得像沈初棠那样为爱迷失自我。
时满发出一个字节,迟迟没有出声。他只是不停地顺着杜施宁的背,不断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去杜教授家见到你之前我真没想到你会是他的女儿。我以为你还记得我,可你对着我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
“我想过很多次跟你相认,但你对卢桑的事情十分抗拒。我怕跟你说了后你的情绪会更崩溃。”
怀里娇软的身体颤抖着,时满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肩膀传来一阵湿润。他收紧手臂,轻声安抚着:“哭出来就好了,哭吧。”
“我真的很恨他。”杜施宁吸着鼻子,声音断断续续,“连带着听到他的名字,在你身上看到他的影子都让我忍不住的厌恶。”
“如果不是他的话初棠也不会跟着去世。”
“我知道,我都知道。”黝黑的双眸里掠过沉重的悲痛,他低下头靠近杜施宁。半晌,一个轻吻落在她的发丝上。“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你对我撒气我也无话可说。”
杜施宁摇着头,骨节处泛着青白,她紧紧咬住下唇强忍着哭声。“我不能对你撒气。”
卢桑没有做错什么。他是一个军人,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
沈初棠的去世也与卢桑没有关系。是沈初棠悲痛过度加上高强度的训练引发的心肌梗塞。
他从一开始就没做错什么。
杜施宁一直都很清楚,只是如果不把这一切都怪罪到卢桑身上的话她无法承受失去挚友的痛苦。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另一个家人就这样在她眼前离去。
杜施宁失声道:“你不该告诉我的。”
这样的话时间长了她也能慢慢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憋在心里的痛苦也总有一天会在训练和比赛中散去。
“施宁,我是个狡猾的男人。”时满不住嗤笑,脸上是对自己的冷嘲热讽。“我连对你说真话的勇气都没有。我怕从你眼中见到厌恶和唾弃。”
杜施宁抬起头:“为什么?你又没有做错事。”
“你怎么知道我没做错事呢?”
“你又要说你毁了三个人的人生吗?”这种话术她都已经听腻了,杜施宁吸着鼻子一脸认真道:“毁掉一个人的人生可以有很多个方面,比如毁了人家的身体,毁了人家的未来,或者……”
后面她没敢说下去。
“嗯,我是个杀人犯。”
“我在一次任务里杀了一个人,导致间接毁掉了另外两个人的人生。”
杜施宁惊愕地瞪大双目,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如果说时满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的话,那么她不会心疼时满。但考虑到时满之前的身份是军人,那么这个杀人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就有很大的空间可以遐想。
她之前也有在网络上看到有人说过一些警察或者军人偶尔会因为任务的关系不得不亲自解决队友或者家人,从而患上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难道时满也?
出于朋友间的道义,她还是贴心提醒:“你要不有时间去看看心理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