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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星星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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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所有人都抛弃他,弃他而去?爹娘是修道之人,却在一次除妖途中双双殒命,只留下年幼的姐弟二人和祖母相依为命。因此他从小就对修炼敬而远之,觉得这就是一条随时会夺走人命的不归路,可阿姊的理念却恰恰相反。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他听阿姊的话,当初习了武,能够进离月宗待在她身边保护她,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他恨杀了阿姊的人,恨她那关键时刻缺席的师父,但更恨自己,为何拿的是一双锅铲,而不是一柄快剑?

他的梦碎成了渣。开酒楼挣大钱又有什么用?拿来给谁花?做出再好吃的东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想要予之品尝的人不在了。带着恨意做出的食物,看着别人入口时,也不曾再有过畅快的感觉。

所以后来他执意要去秋月山弄清阿姊死亡的真相,他必须给她,给祖母,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天无绝人之路,何仪见他举目无亲,收留了他,但作为云岫院一名小小的杂役弟子,他根本接触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那一夜的事,就好像一个隐疾,一个连他们自己都不了解的,难以说出口的隐疾。甚至没有人肯提秦姝年等人的名字,避之如避洪水猛兽,仿佛是他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这种不明不白的感觉令秦骁平甚为苦闷,直到有一天,他去给几名外门弟子送夜宵的时候,竟无意见听到他们在酒桌上提起这件事来。

有一人醉酒后扬言,萧峦的弟子们发了疯,南宫宗主和其他几位峰主就是被他们害死的。另外一人没他醉得这么糊涂,连忙叫他住嘴,小心祸从口出。那人面红耳赤,断断续续的话中又带着几分逻辑,说很多人都这么说,必然不是空穴来风,又说松烟居今日来了外客,松烟君管不到他头上来。

醉酒后的胡言,原当不得真,秦骁平却出奇地愤怒。心想阿姊他们无论如何没有害人的动机,如果真的做了什么错事,那也是一定是受了萧峦的指使。而且,离月宗不是封山不管外事了吗?萧峦这时候会见什么人呢?

秦骁平的好奇心被激发了起来,提着食盒径直转了个向,趁着夜色,一路摸到了松烟居。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想要是被发现了,就说自己是来送夜宵的。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躲在院子里的水缸后,竟然真的没人注意到他。

主屋内点着几盏灯,窗前映出两个人影,随后声音便像风一样灌进了他的耳朵里。

“往后十年,离月宗所辖领土内事务全权由冷非门代理。离月宗内患不少,现今由我一人做主,无力再管外界之事,冷宗主自可安枕。”

“此言当真么?松烟君莫不会还私藏了什么,舍不得拿出来?”

“领地与灵器,离月宗皆已悉数奉上。冷宗主还有何不满?”

“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没想到,往日松烟君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竟也开始对权势感兴趣了。”

“……若是山野化成火海,鹤也难有栖身之地吧。”

“呵呵。良禽择木而栖,松烟君不愧是审时度势之人,与那些只会自焚的蠢鸟不同。往后,怕是要叫你萧宗主了。”

声音就此中断,秦骁平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手脚冰凉,几乎端不住手中的食盒,心脏差点从胸膛里跳出来。有好几分钟,恐惧携带着令人喘不过气的黑暗,像是马上要将他勒死。

萧峦弃地让权,毫无疑问,他背叛了离月宗。可大势所趋,他就要登上宗主之位了。

少年眼里的世界只有这么大,没有人能做萧峦的对手。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不敢同任何人提起,等到窗前黑影消失以后,秦骁平偷偷溜回了云岫院,躺在床上,活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除妖卫道是姊姊的梦想,但比妖兽更可怕的,是人的算计。少年意气成空,留下来的只是一具徒然无味的躯壳,从此他像是一只困兽,固执地徘徊在自己的执念里。

那个玻璃瓶后来一直放在他的房间里,但是里面却再没有增加过一颗星星——时间对他来说根本已经停止了。直到付雪竹的意外出现,才让他重新燃起这压抑许久的,飞蛾扑火般的复仇之心。

此刻的痛苦没有任何隐瞒,如破关的山洪倾泻而出,流淌一地。

付雪竹内心深处被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任凭眼中阀门一开,同秦骁平合流到一处去了。

这泪水似乎不是今天才有的,咸得像被风干后腌渍了一千年的鱼,随着水分养分尽数流失,剩下的便是心脏的干涸与饥渴。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她何尝不知道秦骁平想要的是什么呢?

——请再给我一个理由,一线希望,一点爱……让我即便眼下作为一个弱小无能的人,一事无成的失败者或赌徒,孑然一身也能继续走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已远超过半个时辰的期限。两个人实在有些哭累了,靠在一起瘫坐在地上。

“绿卿姐,我已经一无所有了……”秦骁平哽咽着道。

“不,不是这样的。你的困惑,你的愤怒,也是你所能依仗的东西,那种力量就在你的心里。”付雪竹的声音也变得如秦骁平那般沙哑,“输赢不在这一时。他们人生已定,不可逆转,但你还年轻,刚刚开始而已。既有执念未了,真相未明,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只要我努力修炼,将来就能为阿姊报仇吗?”

付雪竹摇头道:“我不希望你把全部赌注都压在这一局上面。假如有一天你发现,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又或者根本做不到,那时你又该如何活下去?你活着,只是因为你还有想要去感受这个世界的冲动……萧宗主见过的世界,你姊姊见过的世界,甚至是我见过的世界,你都还从没有见识过,你怎么知道,那里没有你想要的答案?”

从家破人亡的那一天起,人生变成了卡在脖颈上的一把铡刀,她就战战兢兢地活在那把刀的阴影之下。那时她和秦骁平一样,以为前方仅剩一条没有出路的死胡同。

世人都以为死才是对仇人的最好的惩罚,为此不惜一面将自己变得与仇人一样偏执冷酷,一面又将自己之生视为可憎。

可为什么,我们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和伤害自己?

如果仇恨仅仅只能是仇恨,那么无论它蔓延到哪里,飞到谁的头上,世世代代也依旧只是仇恨本身,没有任何能使人解脱和看到其他可能性的力量。如果看不到悲剧喷涌的源头,只是去截断中间的水流,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没有想要保护的东西,没有成为想要成为的人,这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世界上早已不缺少坟墓,谁也不是赢家。

秦骁平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爹娘,包括阿姊在内,都那么痴迷于修道。在浩瀚的宇宙中,人实在是太渺小了,可他们心里的愿望却太大了。如果他真的能通过修炼变得强大起来,那么阿姊还没来得及看得到的世界的真相,或许他就可以替她去看了……也许到了那时,他不再需要任何人给他任何答案。

这也是他现在身边的人所希望的吗?

秦骁平双目红肿,突然问道:“绿卿姐……你为什么会来云岫院?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结果,但我不知道原因。”这句话,付雪竹的确实事求是。

不知几时,窗上的纸隐隐透出些清晖来,通过一孔破洞,恰能窥见一点云意沉沉的夜空。屋外星辰黯淡,隐隐烁烁,仿佛摇摇欲坠,不知相隔几何。秦骁平呆呆地凝视着那里的孔洞,良久,终如自言自语般道:“那些星星,我还想继续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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