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秦骁平,原也是个偶然。那天下午,付雪竹正独自在后山墓园当值。
一尊陵墓坊,似有隔绝阴阳之效。天虽未暗,墓园却常常不见日光,四周被浓浓的瘴气包裹,置身其中时感觉像是有只湿漉漉的水妖伏在背上,阴冷刺骨。
自离月宗事变后,在火海中幸存下来的尸骨都被萧峦派人拾到此处安置,经弟子们为其招魂后,死者才算终于入土为安。只是这里对于幸存者来说,终归是一个伤心地,使人不忍踏足。
来后山扫墓是个苦差。后山与前山不同,孤僻少人,运气不好的话还会碰到妖兽,故而云岫院的杂役弟子大多对此地敬而远之。
付雪竹主动将这个活儿揽了下来。她每周有两个半日于墓园当值,扫洒折柳过后,习惯一个人痴痴地坐在鼓起的小山头,时常忘了时辰。
草木无心,春风过后便疯长起来,轻易地攀到了脚踝的高度。园中伫立着的不是石碑,而是一柄柄倒插入土中的石剑,一眼望不到头,无论其上写了什么,这便是侠者最引以为傲的墓志铭了。只不过半年多前,他们还不是这般冰冷地躺在这儿,而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付雪竹不禁怀疑,历史就是由这样一座一座的尸骸垒起来的。
那天就是在这样一种氛围中,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惨叫。
付雪竹思绪一断,当即循声找了过去。只见杂草丛间,一个少年正狼狈地跌坐在地,双手撑在身后,惊恐地看着身前的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妖兽。
那妖兽生得青面獠牙,通体青灰,四肢像狮子,头却过于方正,如同一尊复活的石像。最奇异的是它的嘴,从面上凸出来,占据了整张脸的一半,好像一口深不见底的青铜鼎,正散发着阵阵恶臭。
付雪竹吃了一惊,一把将手中的扫帚丢了过去。那扫帚轻轻砸在妖兽身上,不痛不痒,它只是扭头看了一眼付雪竹,仿佛对她全无兴趣,继续直直冲着少年张开了嘴,口水沿着嘴角滴在地上,吼声震天。
地上的少年想动,奈何双腿颤栗,止也止不住,更别提站起来了。眼看自己即将丧命于此,他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想象中的痛楚并未传来,睁眼一看,竟然是一女子挡在了他身前。
说时迟那时快,付雪竹右手从腰后抽出匕首,狠狠地扎向妖兽嘴边。不过这妖兽的皮肤硬得出奇,此举没什么用不说,反倒进一步激怒了它。
它一巴掌拍飞了匕首,看着眼前的两坨鲜肉,口水流得更多了,张口便咬。付雪竹顺势在面前架起左臂作挡,刚好卡住了它的嘴。
与此同时,血肉被锋利的牙齿刺破,鲜血淋漓地从两个血洞中淌了下来。她咬紧牙冠,痛得“嘶”了一声。
少年想看又不敢看,五官狰狞地挤在一处,隐约发现那凶神恶煞的妖兽竟然渐渐疲软下来,像被抽了魂似的。明明受伤的是眼前这姑娘,它却双目一翻,没过多久便身死道消了,空中一抹青烟随风而逝。
付雪竹也有些讶异,没想到这“圣人散”的威力如此骇人。先前为了通过血术在傀儡身上下毒,她只得亲自喝了这药,果然,如今她的血对身怀灵力者也算得上是剧毒了。
“你……你没事吧?”少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有些羞愧,见她血流不止,突然来了力气站起来想要去扶她。
不过他还没碰到她,付雪竹却先一步转身,将受伤的左臂迅速往身后一藏,冷声警告道:“别过来。”
她这时才看清楚这少年的样貌。他年纪很轻,脸颊尚带着些稚嫩,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肤色偏黑,额间还有一抹脏灰,显得有些滑稽。不过那双水润迷离的桃花眼却让人笑不出来,此刻正带着几分惊讶、无措和关心的神情望着她。
怀疑自己过激的反应吓到了他,付雪竹连忙缓和了语气,又补充道:“我没事。”
少年双手僵在原地,有些尴尬地道:“刚,刚才那是?”
“是守墓兽。多徘徊于墓地附近,以吸食游魂为生,故得此名。”付雪竹一边解释,一边蹲下身来,从裙角上撕下一块布料来为自己包扎。
她经常来墓园,此前却从未碰见过守墓兽。想不到,这小鬼看着年纪不大,心里的怨念竟是不小,守墓兽放着死人的怨灵不吸,也要吃他这个活人。难道是弟子们道行高深,秋月山上的亡魂都已经被超度干净了?
付雪竹正想着,又听少年道:“你也是杂役弟子?我叫秦骁平,你呢?”
秦骁平见付雪竹身上的浅青色制服与他一样,这才如此问道。
付雪竹道:“绿卿。”
秦骁平见她如此镇定,忽而又想到刚才那幕,好奇道:“你是用了什么法子,守墓兽就这么死了?”
“碰巧罢了。后山常有妖兽出没,你应付不了,还是尽早回去吧。”付雪竹不想多言,见手臂上的伤处已经差不多被布料覆盖,便起身要往回走。
秦骁平连忙拉住她的另一只手臂,“这样不行,你的伤口很深,要好好包扎一下,我来帮你吧。”
付雪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恐吓道:“碰了我的血,你就同那守墓兽一般,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