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雪竹没再回话。更漏已残,月浸香榻,一夜静好。
次日清晨,芦云进入内室替付雪竹收拾床铺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这个娃娃。她略带嫌恶地揪起它的一根萝卜腿,朝着端坐在镜前梳头的付雪竹惊讶地问:“小姐,这个丑东西是哪儿来的?”
付雪竹眸中带着一抹深意,微笑道:“这是我从隐神宗请来的守护神,很灵的,你可要小心着点。”
芦云狐疑地看了那娃娃一眼,然后郑重地用双手将其放回床头,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梳妆打扮过后,付雪竹到兰室陪付母用早膳。付母被几个丫鬟扶着坐到桌边,严妆以待,瞧着已遮去了七八分病容。
二人闲扯了两句家常,饭吃到一半,正好论及病中所感,付母突然道:“我请了几名江湖弟子来帮我瞧病,明日他们会在府上停留半日,你上次说有许多事情记不起来,可需要让他们也帮你看看?”
自从付雪竹在隐神宗被救后,付母就十分相信玄门百家的江湖之术,而普通郎中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则直线下降。一遇到头疼脑热的毛病,她就经常花重金邀请各类宗门子弟过府看诊,并允许他们过问和调整府内的风水。
“哦?是哪家的子弟?”付雪竹随口问道。
“叫什么门……哦对,冷非门。据说此家极擅长岐黄之术,使药制毒皆是一绝,你可有耳闻?”
“的确如此。”付雪竹拿着汤匙的手悬在半空,心下一沉。冷非门的势力正当鼎盛,门下弟子的道行深浅,她捉摸不透。关于记忆的问题,他们自然什么都查不出来,不过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虽然她的易容术是方无伤所施,精妙异常,而且为了以假乱真,她的面容和声音的改变完全是不可逆的,但冷非门亦颇善此道,难保不会被内行人瞧出端倪。
付雪竹故作轻松道:“我的记忆,隐神宗的长老们尚且无解。况且,想不起来便罢了,我倒觉得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
付母摇摇头说:“傻孩子,这哪会是好事?你打小身子便不伶俐,若是再留下隐患那还了得?隐神宗没办法,不代表其他宗门也解决不了。”
付雪竹眼看不好推脱,只能暂时笑着应下,“好,就听母亲的。不过,明日还是让他们以替母亲诊治为主。”
接下来这顿饭,付雪竹早已食不知味。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明天她必须得想办法顺理成章地躲开冷非门的人。
……
翌日巳时,两个身穿竹青苏绣葫芦纹校服的年轻弟子踏入了付府的大门。与其他大多数宗门弟子不同的是,他们都没有佩剑。为首者的腰间挂了一个刻有经文的豆青色葫芦,另一人的背上则额外背着一个木制药箱。
付岳东此时已在凌波堂备好茶点,待二人归座后,寒暄道:“二位公子奔波到此,实在是辛苦了。不知该如何称呼?”
其中一少年彬彬有礼地抬手示礼道:“您客气了。我乃冷未泫,这是我师弟尹苗。我等奉宗主之命出门采药,本就途径此地,听闻尊夫人病重,便前来叨扰,愿献绵薄之力。”
冷未泫五官端正,一双狭长的凤目无情亦似多情,属于十分容易惹得女孩子倾慕的类型,但身上却隐隐有种使人难以直视的高高在上之感,气质凛然不可犯。与之相比,尹苗看起来随性也不安分得多,坐在位置上眼神飘忽不定,止不住地打量着整个厅堂。
付岳东说:“二位公子出身名门,能到访看诊,付某不胜感激,何谈叨扰?更何况,生意人讲究的是人情世故,各取所需,此番也必不会让二位公子空手而归。”
“有您这句保证,我们便放心了。”冷未泫抬手端杯抿了口茶。这青釉竹节杯晶莹剔透,摸在手中温润如玉。茶叶则是价值连城的蓝田拭雪,其中还掺杂着莲子的芳气。
见付岳东既已打开天窗说亮话,冷未泫又端着公子哥的架子,尹苗按捺不住,当即直言道:“不过此物实在特殊,不知付大人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付岳东呵呵一笑,“当然,你们去了百草岭便知道了。当地的采药师祖祖辈辈靠山吃山,或许学理不如诸位,但胜在经验老道,日后相关的消息还得要仰仗他们。有的东西虽然珍贵,但有价无市,他们想要出手,第一个找到的人只能是我。你们来得算是正好。”
“那东西呢?”冷未泫问。
“还在山上,也是最安全的法子。”付岳东一个眼神示意过去,身旁的小厮便双手端着一个黑漆实木盒子走了下去,将盒子放到了冷未泫面前。他接着道:“他们日夜守在周围,我便叫人去画了这地图来。你们寻路过去,即可直接与他们交易。”
冷未泫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卷羊皮纸,还有一个刻有“付”字的令牌。打开羊皮纸一看,果然是一幅地图,东西的位置也标记得清清楚楚。
尹苗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付大人就没想过,自己收了这东西?”
付岳东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年轻时走南闯北,天不怕地不怕,不过是因为孑然一身,贱命一条。到了现在这把年纪,可是任何风险都遭不住喽。”他的目光已不在厅堂之内,似生出几分感慨。
冷未泫身上的葫芦灵光一闪,地图和令牌已消失在原地。原来这葫芦竟是一个拥有内置空间的灵器。他起身行礼道:“带我们去见尊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