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染暗自叹气,她坐在美味的餐点前食不知味地吃了几道菜,太阳已经彻底隐没,窗外的山色已然变成一片湛蓝的海,树顶未融的雪像波浪一样反射着月光。这可能是浪漫的,现在看起来却冷冰冰的。
再一次和陆应尘碰杯时,卫染终于受不了这种看似和谐的气氛了。她只浅抿了一口,就把酒杯随意地放在桌上,杯底隔着绣花桌布发出一声闷响。
她站起身,陆应尘面色茫然地看向她,卫染张口,又闭上了,最终只挤出一句“洗手间怎么走?”
水流哗啦啦地响,卫染用凉水冲着手腕,释放自己无从发泄的压力。她刚才看懂了陆应尘茫然下掩盖的不安,他是在恳求自己:别问,别提……
房间里的确有一道庞大的暗影,盖住了陆应尘在今夜本应该绽放的所有欢乐和光辉。
韩邵。
事情是怎么进展到这一步的?卫染盯着镜中的自己,面前的人曾经有一□□康而泛着桃色的脸孔,如今苍白瘦削——那是常年窝在小办公室里画图,在泛着冷光的屏幕前熬夜换来的。
除了依然秀挺的眉毛还像从前一样,宣誓着主人不服输的性格,她已经找不见任何属于曾经的自己的影子——那是大学时期肆意的卫染。
是的,她已经想起来了。
她是怎么遇见陆应尘的,下雪天,跑山,陌生人的交集?只有那一次。她在参加京校的联合越野赛前独自拉练。
她那时还是学校越野跑社团的领队,一心想让本校的队伍在三十多个大学里扬名,队员忙时,她就自己跑山探路。比赛专属的森林公园不开放,她就找熟悉的地形相近的野山爬来玩,郊区多的是。
那天天气不太好,但是计划已定,她还是背了负重和惯例用来捡垃圾的袋子,等爬上半山时,山里已经起了雾气,地上的胭脂花依旧红艳却蜷缩着,像是被人掐掉了几簇。
卫染很烦有人这样掐花——这些高海拔的小花只能开一季,春天被人这样折断,第二年这个地方很可能再也开不出新的了。
她在心里怨了几句,决心如果发现肇事者一定教他做人。她循着路继续爬,却开始有冰粒被山风打在脸上。也是巧合,平常碰见恶劣天气她大概会打道回府,这天她却只想继续爬——如果比赛时遇见下雪又能怎么样呢?至少她装备齐全——她大概是这样想的。
她吞了管能量胶,拉紧衣领,等翻过垭口,周围已经是一片银白——那绝不是陆应尘讲的什么浪漫的雪景,而是要命的冰雹夹着冻成片的雪,在这春夏之交的时候专门突袭草率的徒步者。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个人形,惬意地躺在雪里。旁边散落着殷红却可怜的花瓣。
“有没有人教过你不要乱摘花!”她好像是这么骂了,又可能骂的更难听。
然后她走上去,吓坏了——这人并不是仰躺着的,而是趴在雪里,只穿着件衬衣,宛如一具死尸。
但卫染胆子大,她判断这胭脂花都还没上冻,人——就算是冻了,应该也不久。她使狠劲把人翻了过来,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脸上身上都是污了的雪泥,即便如此,也能看见,他身上脸上的皮肤都已惨白泛着青紫了。
后来的印象有些模糊不清,她大概是搭起帐篷,给他脱了衣服裹了保温毯。等到他醒来时,她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了。
……
卫染从洗手间回来时已经恢复了淡定自若的态度。
陆应尘盯着她瞧,玩笑道:“我还以为你走山路逃跑了。”
卫染说:“这山,对现在的我来说还是超纲了。”
她没理会陆应尘的反应,站在桌布,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手背拭去唇边的酒滴:“走吧。”
“去哪儿?”陆应尘怔怔地看着她。
“回城呀,”卫染回以微笑:“趁雪还没下大,走吧,陆先生。”
她已经下了决定——既然她曾经把陆应尘从冰冷的雪地里捡了回来,她就不能再让他重新回到那孤寂的雪地里。
陆应尘曾骗她说在那一天看见了缤纷的鲜花和阳光,这才是她没有立即想起的他们初见的原因——因为在那一天,她只记得恶劣的天气和悲剧。
她没见到英俊的陆应尘,而只记得那是一个哭泣的孩子,在为母亲的冷漠而绝望,在为父亲的不忠痛苦,虽然这些对于那时的他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当他发现时他却只能孤身一人、耿耿于怀。
她不能再让陆应尘回到当时的境地,更不能让他以为自己成为了他曾经因之哀恸的第三者,不敢面对韩邵。
而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再打扰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