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达成了共识,和蔼,以后不要再和我作对了。”水西循循善诱,“当然了,要是我有伤害到鹿藏月的行为,那时任你处置。”
破旧且脏乱的昏暗房间里,涂了柏油的窗户被刮花,几丝夕阳透进来,照出地板上的裂缝,里面黑黢黢的,有虫子探出了头,绕过那光亮迅速往别的地方跑去了。谈松齐站在这样的屋子中央,送他回来的人摸了许久的开关没有摸到,最后放弃了,把带来的一些生活用品放在门口,随意说了一句,“好好照顾你奶奶,有事给我打电话”,然后关上门离开了。
谈松齐听见那人在给妻子打电话,说马上去接孙女回家。
床上的不明生物动了一下,“咯吱”一声响,臭味马上散发出来。
“是谁回来了?给我倒碗水吧。”
谈松齐站在屋子中央,缓缓的抬头。他不敢搞出太大动静,至于在害怕什么,他已经不想去仔细思考乐。他去望那几丝光线,有些耀眼,他还是坚持盯着。放在胸前口袋里的玩偶鼓鼓囊囊顶着他的皮肤,他觉得幸福。
又想起小时候的那个傍晚,他在院子里玩,妈妈在做手工活。小伙伴们都被他们的家长叫回家了,他回到母亲身边叫着闹着要去吃饭,妈妈一直敷衍着他,叫他不要闹,终于把手里的活都做完了,递给他一个手缝出来的兔子。妈妈笑得很开心,好像那是给她自己的礼物,但他不想要。一个男孩子怎么会喜欢这种玩意?
“你不要的话我就不给你做好吃的。”妈妈这样威胁,他才气冲冲夺过来,攥着兔子的脖子。跟着妈妈去了厨房,那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又走出来,老太婆的脸比妖怪还可怕,把还没洗完衣服的水盆一起掀翻了。那时候他只看着那水在地上流,粘着土,出现了五颜六色的光。妈妈把他带出来,说,“今晚给你吃方便面好不好?”
“好诶!”他兴奋大叫,连手里的兔子也变得很喜欢,揣在胸前细细看着。
那时候他刻意回避了一些东西。后来的这几年,一直在回避。他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沉默着,压制着愤怒。
旁边的老太婆还在叫。他听着,等着,想要打赌看看那老东西还会不会满嘴喷粪。他站着,试图隐藏真实的自己。那几丝光线越来越暗,直到外面完全黑暗下来,屋里一丁点亮光也没有,他觉得内心舒展了一些,终于能活动活动筋骨。他稍微动了动胳膊和腿,知道自己脸上在笑。
他是什么样的,自己再也清楚不过。只是他也知道,在这个社会中生活,就得装成乖巧的样子。
“齐齐,给奶奶一口水喝吧,齐齐。”老太婆断断续续的呼喊。
要是很早之前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们应该会很开心的。他在笑。
“水,就在这里,我给你放好了。”谈松齐觉得累了,他需要坐下来,静静等待。但是这个地方太脏了,他坐不下去。要是走过去自己的房间的话,肯定会发出声音,他觉得自己会害怕。想了半天,他最终决定鼓起勇气来做一个真正的恶人。
他向前走,脚下发出木板“吱呀吱呀”的声音,在黑暗的房间里回响,老鼠被吓得四处逃窜。原来勇敢的做自己是这样的感觉啊?他觉得美妙。这时老妖怪又喊了,谈松齐一下子爆发,抬腿踹了脚边的那把椅子。
竹椅散开来,往一边飞去。他感到自由。
推开了门。他的房间里透进来微弱的月光,心情瞬间好了许多。可是桌子上方是不是有一双绿色的眼睛?那儿坐着一个人?窗外有风,槐树叶在动,那个人形之物的长头发也在动。他抬手开灯,开关按来按去,发出“啪嗒”声,可是头顶的灯迟迟没有亮起来。
“你怕什么?”那人开口了。只是那声音是直接传入谈松齐脑海中的,而不是耳朵听到的。他没有开口说话。那是母亲的声音,有时候也是父亲的声音。
“你发现自己和你那父亲实际上是一样的货色,对自己很嫌弃了吧?”
这人在笑。
“你想的对,我不是人,我没在这儿,你看到我的影子,听到我的声音是因为你仍旧是个胆小鬼,只敢偷偷摸摸的做事。你以为你当了妈妈的英雄吗?你是帮凶,你靠着伤害弱小来缓解自己的痛苦,你爸爸伏罪入狱,这里面有你做的努力吗?别自欺欺人了,蠢货。”
“你滚!”谈松齐怒吼。
窗户里一阵风闯进来,那个人影不见了。窗帘飘扬,他终于打开了灯,却是红色的、绿色的。他感到晕眩,又关上了灯。现在,他渴望刚刚那个离开的影子再度来陪伴他。
他还没有朋友呢!老妖怪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着,幻想中那影子的声音也在响着。
“我和那个恶匪没什么两样。”谈松齐逐渐放松起来,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翻出老警察留下的水果和面包,拿到自己的房间里一个接一个的吃,又去烧水煮汤喝,忙忙碌碌让自己显得很幸福,甚至哼起了歌。
那晚妈妈要带他一起走的,但是谈松齐懦弱,害怕被爸爸抓住又是一阵痛打,所以他出了门闹着不去了,跑回屋子里撞到了凳子,惊醒奶奶,妈妈还想叮嘱儿子几句,却被奶奶叫醒的爸爸逮个正着。
那个恶匪做事的时候清醒得很,把所有东西处理掉,叫他去把沾血的锤子埋在老槐树底下。当他回来的时候,那个男人捧着大碗吃东西,奶奶站在锅前,在那里搅动,就和以前一样,蒸腾的热气将她笼罩在里面。后来的那些日子,那个恶匪都是这样大口大口吃饭的,还去外公外婆家里大吃特吃。尽管人变得憔悴了,双眼总是血红,一副受了欺负的老实人模样。旁人的感情是在赞赏,说,看那男人跑了老婆,伤心,老得快了。
他现在就在尽力模仿那个恶匪的心情。天亮了,开着的灯不起作用了。门外那声音终于停止了。他站在镜子前面照了照,果然眼睛充血,面容憔悴,不过他却想笑。换了身好看的衣服,带上自己的兔子,出门去办一件要紧的事情。
樱州艺术学院门口,正是上午十点,学生们刚好下课的时间,人来人往,相比之前热闹了一些。发传单的女学生忙碌起来,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恭敬的向来往的人递上那一张张花花绿绿的纸。
那些人大多看到发给他们传单的人是位颜值较高的女生,都乐呵呵的接了,已经走远了还恋恋不舍的回头去看。他们觉得这女生长得和他们不一样,或许是带点儿少数民族的血统。
这一阵过去,学校门前又冷清了些。有人和女学生搭话,问她愿不愿意找份更轻松挣钱多的工作,学生说,“请问您认识一个叫作惠子逢的人吗?”
那人一愣,说,“认识,认识的,我带你去。”
谈松齐在旁观察许久,到了这里,他上前去横插一脚,叫了声“姐姐”,面对那人,冷冷地看着。那人讪讪笑了,一边离开,一边多看了女学生几眼,“那改天聊,我还有事,改天再见!”
“你认得我吗?”
谈松齐转过身来,天真无害的笑,“鹿,你姓鹿,叫什么?叫什么来着?”
她屏住了呼吸,期待着。
“鹿藏月,对不对?”谈松齐看着她兴奋的样子笑出声来,再次甜甜的叫了一声“姐姐”,说带着她去找惠子逢。她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