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后的时间总是飞快,才一眨眼,便到了年关。沈确昨天才从项目上飞回来,到家已经是凌晨,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悄声拉着被子的一角钻进被窝。
林知远早已进入梦乡,但沈确一靠近,她像是被吸引住了一般,伸长手勾着那人的脖子,嘟着嘴讲了一通毫无逻辑的废话。叽里咕噜讲一大通,又没头没尾地结束。
沈确轻笑一声,撩过林知远的碎发,在她额间温柔地落下一吻,手臂钻过枕头的空隙紧紧抱着她,寻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一同睡去。
“知道了,再说,我们还没放假呢!等放假通知出了我再决定回不回来。”林知远用肩膀夹着手机,抱着一堆烘干好的衣物走近卧室,瞧见沈确迷蒙的双眼,她将衣物扔到床上,拿起手机敷衍应道,“行了行了,就这样吧,有通知了我再打电话给你。”
她走到床边,掀开被角钻到沈确的怀里,仰头问道:“醒了?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点多。”沈确老实回答,“你不记得了?你还抱着我说要去吃城西的火锅呢。”
“不记得了,你也知道我的,我睡着之后记忆就会断掉,睡梦中说了什么都不会记得。”林知远抱着沈确蹭了两下,呢喃,“怎么那么晚回来啊?其实你可以多睡一会儿的,我们放假了,你想吃什么由我来准备。”
“没事,五个小时够了,在项目上我都睡那么久,突然改变习惯反而会不舒服。”沈确抱着林知远,看向窗外的阳光,“刚刚是谁跟你打电话?阿姨吗?”
“嗯,她问我过年什么时候回家。”
沈确笑问:“你们不是放假了吗?为什么还骗你妈没出通知?”
“这不是你还没放假嘛!”林知远拉着被子,盖住自己的肩膀,“你要是想回去,我再跟我妈说我放假了。”
“要是不想回去……我就跟我妈说工作实在是忙,今年就不回去了。”
沈确闻言一顿,微微叹气:“其实你不用……工作第一年,是应该回去看一下的,你没必要为了我选择勉强。”
“才不是勉强。”林知远仰头直视沈确的双眸,“你永远是我的最佳选择。”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回家,反正感觉就那样。”林知远回过头,说道,“我爸估计只会在大年夜那天回来,待个两天又要走,家里就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然后还要听姨姨婶婶们的念叨,光想想就头大。”
“其实我刚刚就想好了,要是不回去,我就把我妈接过来,我们三个一起过春节。而且——”她看向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麦炫风,“麦麦也离不开我们,要是把它一个人留在这,惨兮兮的。”
沈确用气声笑了一下,仰头理着林知远的长发,问:“你说了那么一大通,是打算回去呢?还是不回呢?”
林知远伸手招呼着麦旋风。麦旋风顺势跳上床,在两人之间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趴下。
“听你的。”林知远与麦旋风齐齐仰头盯着沈确。
沈确的视线在二者之间打转,良久,她才腾出一只手,揉着麦旋风的脑袋温柔一笑:“那这个春节就委屈麦麦去宠物店凑合一下了。”她看向林知远,弯弯眼睛,“今年我们一起回家过年。”
--
春节的高铁一票难求,沈确在好几个平台一同抢了许久,甚至拉下脸央着几个人帮她助力,才勉强抢到一班晚上九点多的动车。
长宁的腊月冷气伴着湿气钻入人的骨髓,一下车门,两人便被熟悉的湿冷击弯了膝盖,哆嗦着哈了几口气,跟着人流颤抖着走出检票口。
林知远的家就在市中心,在火车站有到零点的班车接送,沈确只能跟着她坐到市中心,再乘坐轻轨到城乡交界处,再打车回家。
这般周转大概能省五六十块钱,虽然是笔小钱,但换位思考,这五六十块钱能买下一盒她小时候梦寐以求的葡萄糖酸钙,能让她在从未玩过的摇摇马上玩上几个小时。
这样一想,先前换乘时的各种狼狈倒也值得了。
走出站口,一个臃肿的轮廓吸引了沈确的注意。这个时间点,出站口并没有多少人,就连过往的车辆都少之甚少,宁月就这样站在路边,用围巾包裹着脑袋,瑟缩地坐在电瓶车上望着远处的霓虹灯发呆。
听见身后的轮子的碰撞声,她猛地回头,殷切地下车,小跑着接过沈确手中的行李箱,嘿哟一声横放在车座前头,摩擦着双手看向脚步迟疑的沈确。
沈确对宁月的印象还停留在办公室的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庞,这时突然换了一副温柔亲切的面容,倒让她感到些许不适。她在距离三步的地方停下,防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宁月摩擦着手掌,左右看了眼,摘下围巾就要上前往沈确身上套:“你妹妹说你九点的车,我就到这来等你了。这里晚上没有公交车,你一个人拿着那么多行李不方便。反正家里有电动车,我来接你也没事。”
沈确后退两步,无声拒绝宁月突然的殷勤。她在心里暗自琢磨着。从高铁到这起码需要一小时,这一小时里,宁月就这样守在这吗?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一定会选择坐轻轨?这就是母女之间无声的默契吗?
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开口让人接送,她也知道,自己会因为省钱选择最便宜的出行方式。
沈确握紧拳头,企图通过挤压让自己的掌心温暖起来。
“还是穿上,你现在是不觉得冷,一会儿车开起来风是要往里面灌的。”宁月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容置疑,只是从中掺杂着别扭的温情。她上前替沈确围好围巾,又觉得不够,索性将身上的摇粒绒外套套在沈确身上,嘴上嘟囔着,“穿多点,长宁可比临城冷多了,你经常加班,抵抗力肯定没我好。”
沈确站在原地,被迫接受迟到了这么多年的温柔。聪明如她,早在她看到宁月身影的那一刹那,她便明白了全部。只是她太过诧异,太过受宠若惊,太过……悲戚。
原来,她期待了一辈子的爱意,只需要每月打几千块钱就能解决。
宁月并不知道沈确内心的潮涌,她收拾好一切,为沈确戴好头盔,扶稳车头,待沈确坐稳后又特地等了几秒,确定身后再无别的动静,这才稳稳地朝前开去。
耳边是呼呼的冷风,脖子间却传来属于宁月的奇怪的温度。很怪异、让人很不适。比起暖意,沈确更习惯先前的那股湿冷。
她偷偷地通过后视镜观察宁月的模样,打开头盔的目镜,让冷风吹过自己的脸颊,使自己清醒一点。她记不清宁月上一次对她这么好是什么时候,也似乎忘了上一次对宁月寒心是因为什么原因。她不敢动一下,生怕因为她的动作而让宁月恢复原先的脾气。
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深夜的车站时,有个熟悉的家人准备了一切需要的东西在路口等着,这种感觉似乎挺好的。她原以为走出社会之后,她会与自己的家庭势不两立,她以为,她会像小时候的誓言一般痛恨她的父母,可对方不经意施舍的一点善意却让她将曾经的仇恨全部抛诸脑后。
她想,比起恨意,她更需要的是爱。或许她一直在等待她们爱她,只是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她就只能选择怨恨了。
她想,此刻她的心境大概是对不起小时候的自己的,她背叛了曾经的自己。她清楚地知道,此刻宁月的善意完全是出于利益。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开始经济独立,只不过自己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讨人嫌的女孩,只不过,对方开始有求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