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隅率先下马车,一句惊叹脱口而出。
“好气派的刺史府。”
府邸正门正对着南大街,朱红色的厚重板门大开,门楣悬黑底金漆匾额,上书“扬州刺史府”,笔锋如刀。
门前立一对青色石狮,与京城那边威严庄重的形象不同,这两只竟有一丝灵动俏皮。
东隅活动手脚,好奇打量,余光瞥见大门深处有动静,她快速抬眼,一位紫袍金带的官员,正领着一堆人鱼贯而出。
赶路途中在墨言孜孜不倦的灌输下,东隅对天朝官员的官阶、职责有了一定了解。
扬州是上州,刺史官阶是从三品,按制可着紫。
打头那位想必正是扬州刺史陈文斌,五十开外的年纪,稀疏的胡须斜斜飘在胸前,显出袍服遮挡下的步履匆匆,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多一分显谄媚,少一分则嫌冷淡。
行至马车前,刺史停下脚步,他身形挺拔,站在哪里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朝墨淮桑拱手:“在下陈文斌,率刺史府诸君恭迎特使。”
他身后的官员纷纷叉手为礼。
墨淮桑不疾不徐拱手回礼:“特使不敢当,都是为圣人分忧,使君不必客气。”
陈刺史闻言,唇边的笑意便深了几分,微胖的脸顿时变得热情可掬,仿佛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了,他从善如流,热切地引着墨淮桑一行入府:
“少卿舟车劳顿辛苦了,略备了薄酒,还望诸位好生解乏……”
东隅默默跟在身后,心里对陈刺史佩服有加。
她在京城见过各式各样对冷面少卿的讨好,赤裸的,不情不愿的,不动声色的,就算墨淮桑脾气臭嘴巴毒又如何?那都是皇帝宠出来的。
如陈刺史这般情真意切不露痕迹的,少见。
没有一直在府门口等,否则显得太刻意,然而他们的马车一到,他便领着阖府的人急切地迎出来,偏偏面上又不显。
甫一见面,以“特使”称呼墨淮桑,行平礼,他这番动作,是表明自己对皇恩浩荡的尊重与感激,否则,他一个从三品的刺史,如此礼遇一个从四品的少卿,简直谄媚至极。
墨言对东隅的看法竖起大拇指:“东隅小娘子,您现在俨然是半个官场通啦。”
此时,他们已经结束觥筹交错的接风宴,在房间等墨淮桑,他跟陈刺史去了书房详谈案情。
东隅得意一笑,那是,她以前靠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混饭吃的,不然露馅了咋办。
“这些弯弯绕绕我懂一点,只是这刺史府我看不懂……”东隅压低了声音,“怎么感觉比墨府还好看啊?”
要知道,墨府是曾经的大长公主府,只改了一些不合规矩的形制,府里的布局装置也极尽清贵高雅。
刺史府政务办公区,雕梁画栋,精致典雅,倒也不算出格。
进入后面的生活区,仿佛走进山水画里,各种亭台轩榭临水而筑,时而疏阔、时而幽曲,还有不少假山洞壑,间或种植青松、翠柏、腊梅、山茶,东隅不敢想,常年住在这里,得有多延年益寿。
墨言示意她有话直说:“墨府的侍卫就在周围,您不必如此小心。”
以那帮人的身手,若是让一只苍蝇飞进来,都要退回去重新操练。
“江南之地的风土人情自是与京城不同,再说扬州自古是富庶之地,这个府邸经过几代刺史的积累修缮,自然也不会寒碜,不过……”墨言眯了眯眼,回想了一番。
“您还记得进入后院门后的那块琉璃影壁吗?上面浮雕扬州二十四桥烟雨图,光是那块东西就造价不菲,我曾在怀王府看到过差不多大小的,怀王珍惜不已,没想到刺史府就这么放着,啧,不愧是富甲天下的扬州啊……”
墨淮桑回来后,听了他俩七嘴八舌这的分析,不置可否,云淡风轻地表示:“情况不乐观,我们今晚连夜出发。”
东隅:“?”
墨言:“!”
“啊啊啊这么突然!郎君怎么不早说?”墨言跳起身,嘟囔着去收拾方才摊开的行李,又火速叫起侍卫队。
东隅闭上因惊讶而微张的嘴,瞧墨淮桑气定神闲喝茶的样子,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事情要紧,倒也没那么着急。
她若有所思地细细打量灯下的贵公子,冰肌玉骨,头戴翠色莲瓣发冠,清冷的眉眼间尽是闲散适意。
然而自从她从太史局闭关出来,她就感觉他跟以往不太一样,说句倒反天罡的话,他似乎长进不少,仿佛事事成竹在胸,不像之前,处处指使她出面发号施令。
东隅简直要为自己掬一把老怀欣慰的泪,墨少卿越支棱,她才越有安全感啊。
被直白目光笼罩的墨淮桑,忍了又忍,直到左半边身边变得僵硬,他直愣愣地转向大喇喇盯着他的少女,忽略面上的灼热,冷硬问道:“你不用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