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空青身体一僵,连呼吸都像是停止住了,这样的反应倒是将楚蘅拉回大婚之夜。
那次是因为始料不及、并无经验的羞涩,而这回,是因为不可置信、从未有过的胆怯。
神界的上神,光风霁月的玄凌,月牙般的谪仙人,如今,仅仅几年光景,旁人口中用来形容晏空青的话也天差地别。若非楚蘅亲眼见过,必然不会相信。
可纵使如此,楚蘅依旧心存侥幸。他不想承认,总为他开脱,竟然在失去了魔君的地位后有了魔君的品质,为此终日郁郁,内心天人交战。
晏空青是嗜杀的,癫狂的,是听令于不悔的。那又怎样,他也是楚蘅所珍视的,仅此一个的。
他承认,自己卑劣自私,骨子里透着的利己,这样的情况下,楚蘅所能想到最严重的惩罚只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将晏空青囚禁起来。
到时候管他众说纷纭,他大可以效仿涿光上神,颠倒黑白,堵住这悠悠众口。最坏不过“英名永留”,他不在乎。
现在一切的挣扎有了回响,拨云见雾后,楚蘅终于得到解脱,他睁开眼睛,与晏空青对视。
这个血月宫内原来囚禁着两个人,他们之间隔着条条人命,一个不知情,一个不能说,连心平气和的交谈都成了奢望。
仅仅一瞬,楚蘅便控制不住,更多的泪顺着眼角滑落,顺着耳后流进被褥之中,连带着这个吻都变得苦涩。
短暂的触碰后,楚蘅从方才的冲动中缓过神来,正欲后撤,下唇就传来轻微的疼痛感,像被蚂蚁咬了一口。
晏空青在小心翼翼地挽留,只一次后便又缩了回去。
楚蘅无奈,手掌下滑,领着晏空青那只微微颤抖的手,环住自己的腰。
呼吸声又急又轻,呜咽声也被吞进口中,两人静谧地相拥而吻。良久,终于分开。
两人额头相抵,手指交缠,楚蘅心中想问的有很多,可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他哭得累极,找到依靠后竟就这么不知不觉睡去。
再醒来时天依旧未亮,床边无人,殿内只亮着一盏小小的暖黄色的灯。楚蘅下了床,往书案那边走去,见晏空青收起手上的笔,朝自己望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还未从梦魇中走出的楚蘅顿觉温暖,他回以一笑,自然地坐在晏空青身旁。
他枕在晏空青的左手手臂之上,顺着晏空青手指的指向看向桌面上那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张。
字字句句,皆是对这段时间的陈罪。
楚蘅想要得到的答案全被写在上面,他看了眼晏空青的表情,而后安心地看了下去。
弑心蛊下,自我意识即刻湮灭,不悔公子借晏空青之手,杀尽反抗之人,而皇城阵开,晏空青不受控制地杀了柴应元后,就彻彻底底踏进了不悔公子的阵营,再难回头。
亲近之人的鲜血飞溅,晏空青一阵恍惚,竟然有那么一刻脱离了控制,而随之而来的排山倒海的痛楚又将其推倒。
不悔公子所说,晏空青是个例外,这话不错。晏空青身上的蛊少说也伴着他存活了两千年,无数血肉的滋养使得它早在晏空青无知无觉的年月里,有了和身体融合的趋向。
晏空青试着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自己与自己在识海内争斗不休。
那一夜,他与楚蘅一样,陷入了无止境的疼痛之中,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耗费了自身四成灵力,生生将弑心蛊融进体内。
自此,有着弑心蛊的晏空青成了控制外独善其身的唯一。
“可阴谋未现,不可打草惊蛇,我有意装作被控制的模样,把你伤成这般模样,纵有苦衷亦不可推脱,不敢妄想原谅,不愿你的谅解。”
楚蘅看到这时已经心痛难耐,他将那张纸反盖于案上,不敢往下去看。
晏空青见状轻轻掰开楚蘅的手指,不容拒绝地将那张纸摊平于楚蘅眼前。
那些赤裸裸的剖白被毫无遮掩的放在楚蘅的眼前,他看也是看,不看也必须得看。
“昨日一场,出剑的那一刹那,我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想过要拿你的命做上位的垫脚石。伪装到了自己都分不清真假的地步,如今的我,不配与你站在一处。”
“手上沾的鲜血我无法洗净,待事成,我必万般偿还。不再奢求你的爱,唯有一求,我要你永远恨我。”
楚蘅边看边摇着头,他忍住喊出声的冲动,泪眼看着晏空青,死死抓住晏空青的手腕。
隔墙有耳,许多话不能说出口,他只能拿起桌上的毛笔飞快地在纸上画出字来。
他认真地看着晏空青,指着自己写下的字,“不是你的错,杀了不悔,毁了阵法,我陪你一道。无论如何,我都陪着你,哪怕造下的业孽深重,偿还十年不够,百年千年,我都不在乎,只求你别留我一个人。”
晏空青的眼中装着深不见底的伤感,他抬手为楚蘅擦去眼泪,珍重地吻了下楚蘅的额头,然后只是笑着。
从对面的那张脸上,楚蘅几乎看不见任何喜悦,那弯起的嘴角,略有弧度的嘴唇上载着数不尽的无可奈何。
“好不好……”楚蘅的字迹潦草得飞起,他几近恳求。见晏空青依旧不为所动,坚定着想要自毁的心念,楚蘅只能拿出最后一招,他点着头,破罐子破摔,“行,那我也陪你。”
“我本就是魔君,嗜杀凶残,如今身上带着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不悔控制,我也能杀人,你杀一个,我就杀两个。”
“你体内的蛊并无控制作用,只能帮你躲过不悔的怀疑。你所感受的痛只是暂时的排异,这一回过后就再也不会痛。你不会像我一样,你是干干净净的。”晏空青写道。
楚蘅的眼泪都被气得收回,“那更好,我有意识的杀人,更是罪孽深重。什么千夫所指,千古骂名,我都担得,最后结束时,再同你一道以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