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若拉是洛杉矶公园草坪的长椅上看书的美艳女郎,一下午至少要收到三位年轻男士的搭讪。
她常常眯起那双如猫一般灵动的眼睛,迎着婆娑的树影在书页上留下的不规则的斑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手指将名片或者纸条夹在指尖,插进胸前的口袋里。
而等到黑夜为迷乱疯狂的洛杉矶拢上一层轻薄的夜行衣时,若拉会扭动着肥胖的身躯,从一具身体钻进另一具身体,拿起手枪,胸前挂上勋章,裤子上挂上车钥匙,在CIA任务的红色地带中巡视工作。
这般异常的行动持续了三个月,直到洛杉矶警察局副局长、CIA保守派系特工皮特·佩里的反常成为新的正常。
若拉是一位极富耐心的特工,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计划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不成功,她将彻底失去生命,被毫不留情的国家机器碾成泥巴。
直到今天,在这个平静的夜晚,气温逐渐升高,夏天晚上那黏稠闷热的气体像是一把钢刷从上到下捋着她的肺叶,又好像是一双燥热的毛绒手套紧紧握住她的胸口──伦敦从来没有如此热烈奔放的天气,那个被灰色的雾气笼罩的城市的一切都是淡淡的、湿漉漉的、朦朦胧胧的,像是德米安·伊诺克那双灰色的眼睛。
德米安·伊诺克,她的噩梦、她的诅咒、她妄图摆脱却永远无法摆脱的隐痛,宛若宿命一般销声匿迹后又再次重逢的囚笼。
仿佛不能说的禁忌之词一般,若拉每当觉得自己早就将那个高傲自大、恶劣至极的男人忘记时,他就像下水道里的蟑螂一样不知道何时又会出现在她面前,灰眼睛里再次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探究。
而若拉在一次次的失败中早已经发现那个她绝对不愿意承认的规律,那就是,只要该死的德米安出现时,她的好日子就彻底over了。
今天是一个合适的行动夜晚,她随便扯了个由头支开那些警局妄图扒上皮特·佩里大腿的新兵。临走时,她特地让这张在日落大道这带大名鼎鼎面孔在Whisky A GoGo现身。她忽视那些地痞流氓、□□混混、飞车党、朋克男、脱衣舞女和骨肉皮的注目礼,神态自然地走到吧台,手指点了一下菜单上的啤酒,手指捏着杯子一口喝干净。在这之后,她伴随着微醺的幻觉,开着越野车向着纵深的好莱坞峡谷前行。
一切良好,她想起Slash曾说的峡谷地带的传说,那是属于野孩子们的快乐。他们踩着自行车踏板或者拧着机车的把手,将速度一瞬间拔高到最快,再在小车即将迎接夸张的陡坡时松开控制龙头的手,双手大大地张开,双脚紧紧夹住车身,腰部发力猛地向上抬,人体与车身的线条宛若古希腊雕像般健美流畅,完成对陡坡的跨越。
通常情况下,他们都会猛地攥住把手,眼睛快乐地眯起来,咧开嘴巴露出两排白花花的牙齿,露出一个比太阳还要炽热的笑容。
说真的,他们没摔死或者被车撞死已经是万幸了,至少Slash不会再有童心和勇气去毫无顾忌地驾着车体验失重的感觉──要是他摔断了手或者当场毙命,那就玩不了乐队了!
若拉突然心底冒出一个不舒服的念头,仿佛胃里滚进一块冰块。她想,皮特·佩里有过野孩子的叛逆吗?
如果要抛掉一切社会身份和裙带链接,仅仅作为一个二十八岁的成年男人,他会选择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者说,在他看来他希望自己是什么样的死法?
若拉不知道。
也许是已经死过一回了,她逐渐对那些虚无缥缈的哲学思维产生好奇──天呐,她以前可是对这些东西从来不感兴趣的!
至少,在今天,她将让一切全部结束。
她将油门踩到底,速度一瞬间拉得飞快,像是要插上翅膀飞上天空一样,她的手兴奋地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颤抖,方向盘在剧烈的颠簸中摇摇晃晃,窗外是呼啸的呜呜的风声,在属于速度的红线刹那间摆动着弹到最顶部时,她飞起来了。
没错,车身在跨越小山丘时一跃而起,再重重落下,在地面留下四个浅坑,她脑海中没有一丝一毫犹豫或者退缩的念头,仿佛生死不过是她和命运女神开的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
没错,她必须这样,必须让那双无时无刻不笼罩于头顶的金黄色的鹰眼爆炸,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把那些该死的监视和牵绊全部斩断。
皮特·佩里必须死,而且要以一种完全意外和巧合的方式死去,让他曝尸荒野,当他的肌肉和血液变成大地上的营养,变成一堆白骨。
她继续加速,此时这辆汽车已经因为持续地加速行驶和颠簸发出可怕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超速警报闪烁着刺眼的红灯,好像这个疯狂的司机即将消灭自己时残留在破损的残片中的血肉。
向上帝起誓,若拉·陆斯恩会如此做的。
自从她献上自己的灵魂,变成一只肥美的吸血虫时,她能够感觉到有一些属于“人”的品质彻底化为碎片在她只有几克的大脑里爆炸。那些锋利的残渣深深埋藏在那些蠕动的组织里,再渐渐因为强烈的自愈能力而融合在那些细胞里,融合在她的身体里,成为她挥之不去却时刻隐痛的伤口。
皮特的眼眶飙车出几滴血红色的泪痕,随着窗户缝透出来的狂风和极强的速度而向上移动,像是她灵魂里人性的剥离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