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12日-
前两天爸爸都不在,昨天晚上他回来了,浑身带着烟酒的臭气,脸色很可怕。
奶奶问他要不要煮碗粉当宵夜,他没理,而是拿钥匙直接上了楼,打开了阁楼的锁。
我跟在他身后,看见他一打开门就冲到了妈妈身边,一脚把妈妈从铁架床上踹了下去。
那时妈妈正在织一件毛衣,长长的毛衣针在她跌倒时扎进了她的手掌,我看见一根钢针从她的手背上顶起来,血像喷泉一样往外冒,竟一下让我想到了过年杀猪。
我扑上去护住倒在地上的妈妈,爷爷奶奶听到声音也赶了过来。趁着爸爸因为用力过猛而站不稳的空当,我把妈妈手上的针拔出来,用自己的衣服捂住伤口。妈妈一直一动不动,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我知道她这是又发病了。每次爸爸打她,她都会发病,有时候是几个小时,最长有五天。
我拉着妈妈的手臂,想把她扶起来,可紧接着爸爸的大脚就落到了我的侧腰上。巨大的冲击力使我和妈妈一起向前栽倒,我的鼻子撞到了妈妈的胸口,眼睛被布料盖住。明明我的身后就是铁架床生了锈的尖角和坚硬的地板,可我只感觉到自己被一团软软的东西接住,一点也不疼。
当我爬起来,我发现本该浑身僵硬的妈妈用她的双手环抱着我,而她自己则砸在了倾斜的屋顶上,然后撞上床架,一路滑到了地上。
爸爸还要抬脚,我又一次冲上去挡住他,妈妈又回到了什么都做不了的僵硬状态,好像刚才的保护只是我一瞬间的错觉。
这时候,爷爷奶奶终于冲上了阁楼,一人一边架住了爸爸,好说歹说劝了好久,才让爸爸看在妈妈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先别再打了。
爸爸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突然弯下腰,在地上吐了一大滩黄水,然后浑身就没骨头一样软了下去,被爷爷奶奶扶着下了楼,回房间睡去了。
等他们都走了,楼下传来爸爸的呼噜声,我才敢站起来,把妈妈扶到床上坐好,打了一盆水给她洗干净伤口,从爷爷的药箱里拿了外伤药和绷带给妈妈包扎好伤口。
爷爷年轻时当过一个赤脚医生的学徒,伤药是人家祖传的土方子,药效很好,但刚敷上去时会很疼。妈妈还是一点不动,两只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好像这时的她已经去往了另一个世界,只不慎落下了一具身体,在这个世界做了一个任人摔打的沙包。
昨天的我实在太累,也没有心情写日记,我留在阁楼上陪着妈妈,就这样抱着妈妈睡了一夜。
妈妈肚子里的孩子一点没有事,我甚至隐约听到了咕噜咕噜的胎动。我恨它的坚强。
今天快中午时,姑姑突然回来了,抱着奶奶哭得很伤心,说姑丈对她不好。她只是把爷爷钓的鱼做成了酸汤而不是姑父想要的清汤,他就一下发了火,掀了桌子,狠狠扇了姑姑一巴掌,还把滚烫的汤全都泼到了姑姑身上。
姑姑在家里哭了一夜,觉得实在忍不了了,于是一大清早就出发,想找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给她撑腰。
爸爸一听就火冒三丈,连连拍桌子痛骂姑父,奶奶也抹起了眼泪,摸着姑姑手臂上亮出来的烫伤一个劲地叹气。
没过多久,他们就一致决定,要帮着姑姑,一起去找姑父要个说法。
“我家可容不下这么欺负人的混蛋!”爸爸这样说。
于是他们就这样气势汹汹地出了门,还带上了被磨得很锋利的砍柴刀,看架势,姑丈这回一定有大麻烦了。
看着他们匆匆忙忙离去,看着姑姑脸上慢慢露出高兴和自豪,作为姑姑的侄女,我本也该高兴的,可我的心里只觉得很不公平。
爸爸骂姑丈,说他不该打姑姑,说他是个混蛋。那么昨天晚上,以及过去他打我和妈妈的那么多次,又算是什么呢?
难道我和妈妈的痛苦就不是痛苦吗?难道在他们的眼里,我和妈妈就不是他们的亲人吗?姑姑哭了,他们说姑父可恨,我和妈妈哭了,为什么没有人说爸爸可恨呢?
我想不通,越想越觉得可怕,想哭,也想吐。
我很不喜欢这种情绪,更不要哭,想做点什么来让自己没有功夫胡思乱想。
我发现奶奶走的急,没有带上阁楼的钥匙,于是我先去给家里的羊挤了奶,从鸡窝里掏出两个鸡蛋,一起煮好后上到阁楼,把清早奶奶锁回去的阁楼又给打开了。
我本以为爸爸昨晚那么凶,妈妈的病不会好得这么快,但打开门,我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子从床上窜了下来,钻进打着铁栏杆的窗缝里,跑到了屋外的瓦片上。
那是一只猫,看上去很小很瘦,只比田鼠大一些。阳光恰好照到它的背上,纯白色的短毛全都炸开来,看上去闪闪发光。
我看看窗外的小猫,再看看坐在床边的妈妈,笑容还停在她的脸上,阳光穿过结实的铁栏杆落了进来,她的脸也在发光。
阁楼很小,两边屋顶倾斜的角度很大,只有从门口到小窗的这一小块地方能够站人,被摆下铁架床后根本放不下桌椅,成人只有弯下腰才能侧着走到窗口,还得当心别撞上挂在天花板中央的电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