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开始,这就是你为我设下的陷阱!”
王复北说出这句话时,早已被利益冲昏的头脑,恢复了清明。
当一个人说谎被拆穿后,他所有的话都会被认定为谎言。
刘郁离用来推翻贾鑫等人伪造户籍罪的套路多么熟悉,不就是他用来对付刘郁离的方法吗?
他想通过证明刘郁离伪造士族户籍之事,从而坐实刘郁离娼妓之子的身份,将刘郁离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刘郁离同样用了此法,第一份证据是伪造的,那第二份必然也不可信。
这一局他输了,输在他太过贪心,什么都想要,想要刘郁离的命,还想要他的名。
输在他真把刘郁离当成了只能跪服在权势之下的贱籍,却忘了人的身份也是会变的。
石勒不就是从一个贱籍奴隶摇身一变,成了赵国的开国皇帝吗?
哪怕所有人都鄙夷石勒的出身,但琅琊王氏的当家人王夷甫(王衍)却是死在他的手里。
王复北的认输与发难同样来得猝不及防,书院众人还摸不着头脑时,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跪在刘郁离脚边,脸上满是懊悔、愧疚,姿态低到尘土里。
“刘兄,是我一时不察被人蒙蔽,错认了你的身份。”
说话时,他扭头看了一眼王平,暗示所有人他只是一个被奴才蒙蔽的无知少年。
王复北的这一跪,不仅跪晕了众人还把王平给跪蒙了,但作为主子的心腹,他向来会体察上意。
瞥了一眼呆愣的弟弟王安,再一想家中老小,王平同样果决的惊人,跪倒在王复北身旁,朝着刘郁离连连叩首,砰砰声如鼓声捶在众人心头。
王平一句辩解的话不为自己说,反而一直诚心认错,“都是我的错!我家公子被你捅了一刀,山长罚你做半年杂役。”
“但没想到我家公子顾及同窗之情,将本属于你的杂役活全部安排给我的弟弟王安。我心疼弟弟又为我家公子委屈,这才动了歪心思。”
“伪造证据,陷害你的事,全是我做的,我家公子完全不知情。”
混着地上的尘土、砂砾,王平额头上的皮开肉绽,猩红的液体下滑到眼角,模糊了视线,没有伸手去擦,仰着头,血与泪混合在一起,一副安然引颈受戮的模样,“刘公子,要打要杀,王平绝无怨言。”
近处,马太守与刘琰面对面低声说些什么,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远处,山长正在吩咐梁山伯带着几个学子将昏过去的贾鑫、郑毅二人送去医馆。
围观的学子看到跪在刘郁离面前的主仆二人组,一个个心生同情。
秦良生低声道:“不就是一件小事吗?何必闹成这样!”
陈璋说道:“王复北都跪下认错了,大家都是同窗,得饶人处且饶人。”
此话一出,不少人跟着点头附和,“以和为贵!虽然王复北有错,但罪不至死。”
又有人说道:“就是啊!刘郁离虽然受了一点委屈,但又没有受伤。总不能因为一点委屈就对同窗喊打喊杀吧!”
祝英台完全听不下去了,“王复北差点逼死郁离,怎么就叫一点委屈?”
银心也跟着声援,“站着说话不腰疼。庙里菩萨的位置应该让给你们坐。”
马文才:“小事?我把你们打死也是小事了。”
秦良生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在窥见马文才眼中阴鸷时,识时务地闭上了。
王复北一声长叹,“王平,你这又是何必!”
就在不少人以为王复北是要将所有的过错一并推给家中奴才王平时,王复北却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
只见他左手按右手,掌心向下,拱手于地,头缓缓置于地,停留片刻,接着直起上半身,一个一丝不差的稽首礼已经完成。
王复北朝着刘郁离肃穆说道:“王平虽有错,我也有失察之过。若是刘兄愿意宽宏大量给王平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王家愿奉上三百亩的田庄一份,赠予刘兄。”
田产是士族最贵重的资源之一,一个家奴值不了多少钱,但王复北却愿意为保下一个奴才对刘郁离行最为隆重的稽首礼并且送上一个田庄,狠狠拉了一波人心。
一个宽厚善良的大家公子形象跃然纸上,书院众人对主仆二人的同情更上一层楼。
一个忠心护主,一个不离不弃。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主仆情。
刘郁离若是不接受这波道德绑架那就是心胸狭隘,没有同理心。
王复北想得很好,刘郁离不接受和解,他就把王平交给刘郁离处置。死一个奴才败坏刘郁离的名声,这笔生意很划算。
刘郁离若是接受和解,那生死状的事必然不能再提。
只要他能活下来,以后有的是机会。
王复北心中发狠的同时,暗道刘郁离你赢了赌局又如何?我的命,你绝对拿不走。
刘郁离先是看了一眼对主子感恩戴德的王平,转而视线一移,落到王复北身上,大度又宽容的招牌笑容挂上嘴角,“放过王平,没问题。”
说话时,甚至亲自弯腰扶起王平。
王平直到站起身后,仍然一副木愣愣,不敢相信的模样。
书院众学子看到此情此景,纷纷称赞刘郁离宰相肚里能撑船。
马文才看着刘郁离像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一样。
只见刘郁离一跨步来到王复北身前,弯腰将人扶起,“你猜那两份指证我的证言是谁写的?”
她口述,别人听写,怎么不算她写的。
王复北恍然大悟,睚眦欲裂,“是你!是你把证据送到我手里的。”
此话一出,忽然意识到不好,下一秒,小腹骤然一痛。
低下头,只看到一把匕首没入他的身体,红色的液体自刀把涌出,眼前却一阵黑过一阵。
痛不欲生,王复北的瞳孔逐渐放大,眼神开始涣散。
匕首被撤回,猩红的液体如泉水喷涌,刘郁离的音色平缓而又宁静,“我从来不会和一把刀计较。”
意识濒临消失之际,电光石火间,王复北想起刘郁离手中匕首有些眼熟,他在什么时候见过?
好像也是红色的一天,到处红彤彤一片,那是大婚当日。
即将涣散的瞳孔骤然发出一道光亮,“是你!”
“怪不得她会……”帮你,二字还未说出,最后的余音已经被风吹散。
刘郁离漆黑的眼眸像极了平静而深邃的海面,轻轻说道:“我也不会和死人计较!”
说完,一把推开王复北。
扑通一声,王复北的身体砸落在地,睁大了的瞳孔清晰倒映着刘郁离没有任何波澜的面容。
失去王复北的遮挡,所有人看到刘郁离右手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殷红的液体自银白的刀尖拉出一条丝线,很快不堪重负坠落在地。
刘郁离的视线从地上慢慢转移到书院学子身上,不温暖也不冰冷,却深不见底,“谣言不一定止于智者,但一定止于死者。”
“以后谁再怀疑我的身份,一定要提前准备好一份生死状!”
刘郁离的声音有多平静,而书院那些从没见过血的学子就有多失控,“啊!”
每一声都足够尖锐,直插云霄。
祝英台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被众人的喧嚷声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