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两肩轻颤,望了人群一眼,微一颔首,垂头随南霜往回走去。
南霜见她模样,心间又一恍惚。
月光投下道模糊影子,不知怎的,竟也越看越似故人。
明安觉察异样,抬眼见她盯着影子发怔,诧异道:“你怎么了?”
南霜愈发发觉,明安脾性举止,至少与南绪七分像——大约正因如此,先前因她与展妧交好所生些许嫌恶渐也散尽,反倒莫名添了几分好感。
自流雪山庄倾覆后南霜常想,倘若当初与南绪一同前去,是不是还能争得一分生机?当日其她人离得太远,只她稍近些,可是她再回想起那汹涌杀气,懊悔之余也后怕不已。
流雪门大师姊,那一刹也迟疑了,畏怯了。南霜每每忆起便觉羞愧自责,以至于噩梦频袭,一遍遍鞭笞心上。
那日明安飞身迎向炽光时,几乎与噩梦中决绝身影重叠。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南霜真害怕下一瞬,她就会同那个身影一般化为碎光爆散,消失在世间。
许是情形太过相似,冲上去某一瞬间,南霜恍惚竟疑心自己又掉进了那场噩梦里。
——这样当然不能减轻自责,往事也无可挽回,不过至少……不会再添遗憾了。
南霜回神:“没事,走吧。”
“她们要当缩头乌龟了!”
不知是谁忽一喊,众人又激愤起来,纷纷抡武器招呼去。于是嘈杂声又盛,乒乒哐哐砸在护山结界上,碧光轻推。
明鸿待霜安二人脚步远了,冷声道:“诸位冷静!”
她面色严肃:“既已至此,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我山隰门明鸿,绝不欺瞒。今日我若有半句虚言,就立马横死在你们面前!”
毒誓既出,坠微二人心下微惊,却见明鸿神情坚定,背手立在夜风中,仿佛一株孤竹。
“你们是不是有个邪物,叫做涤命花的?”
明鸿道:“确有此物。但……”
“前几日天降异象,是不是这东西招来的?”
明鸿将后半句咽下:“是。”
“从前失踪的人,是不是被这东西害死的?”
“是。”
“她们自己认了!”“果然是真的!”“孰黑孰白,还有什么好辩!”
先前哭喊那人又一箭步冲上前:“那我芳儿呢?是不是也被这东西害死了!”
她撞上护山结界,怒目切齿挥舞双臂,激动万分,咬定眼前便是不共戴天之仇敌,非剥其皮啖其肉不可消恨。
明鸿虽不得见,却也感知到身前人滔天恨意。她叹息一声:“此事倒非……”
“烧了,都烧了……”
一簇火光,倏然从山隰门中跃起,随即点着旁边檐柱,火势上攀。听得屋中惊唤,檐柱上火迅速灭去,一名徒子跑出屋来,夺掉那老妪手中火棍。
“火,我的火,要烧……”
坠微鸿三人面色俱是一变。明鸿猛地回头:“她怎么!难道?”
一串琅然笑声传来:“这般惊讶,没想过有这一天么?”
“是神仙!”
众人顿时转怒为喜,振奋道:“神仙,请您收了这帮恶人,毁去那邪物吧!”
坠微二人望去,却是上回以熏球为法器之人。妘不坠心间一凛,向姜见微传音道:“这就是上回拖住我那人。”
明鸿清喝道:“何人装神弄鬼,擅闯我门中!”
那人又仰头大笑数声:“你是不是很意外我能进入这护山结界?”
她旋身飞起,轻飘飘飞至那层浅淡碧光前。伸手触去,竟直直穿过去,碧光如常,无半分相阻之意。
“这结界,可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嘛。按你们那法子修些仙气出来,很难么?”
一人急切道:“求神仙出手吧!”
“不急不急。”
那人足尖一点,拂袖坐回熏球上,又笑道:“还有戏看。”
老妪已摇摇晃晃嘟囔着近来。那名徒子紧跟其后,紧张问:“掌门,怎么办?”
结界外众人议论声又起,明鸿蹙着眉,心下一时也没了主意。
人群中有一老妪忽颤声道:“这是不是……阿霞!”
明鸿心下一颤:“是。”
“阿霞!”那老妪扑来,伏在结界上,又哭又笑,“你……原来还活着!她们到底把你怎么了,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阿霞慢慢转过头来,浑浊眼眸中有微光亮起,可是很快又黯淡下去,低下头,继续喃喃自语,神情恍惚。
“我还记得当时临近你十岁生辰,我急着赶做你生辰礼物,就假装着凉,没与你们一同去……可是你再也没有回来。
“我一直带着它。那些年四处云游,总希望哪一天能突然再碰见你。不曾想,你竟然被困在了这个地方!”
结界外那老妪从怀中摸出只小玉狗,用编绳串了,模样看去甚是粗糙,许多地方凿得坑坑洼洼,很像是小孩子的手笔。
她将那只小玉狗拼命在阿霞身前晃着:“你还记得小旺么?你从烂泥沟里抱回来的。当时它才一尺大,后来也长得威风凛凛了。
“它天天蹲在你家门口等你,等了十几年。最后那些日子,眼看着它半日不挪身,汤食不能咽,都以为不行了,又生生撑了大半月。最后实在没能等到你,半夜自己慢慢走回那烂泥沟跌死了。”
阿霞看着那只小玉狗,双目中稍稍清明了些,喃喃问:“小旺?”
那老妪激动道:“你想起来了,对不对?”
可是她很快失望了。阿霞眼中那分清明只片刻便又淹没在混沌中,紧接着便背过身去,絮絮叨叨走开了。
她眸中亦是一暗,垂手后退一步,攥着小玉狗那只手微微颤抖着,面上褶皱堆在一起,两行浊泪在其间蜿蜒着穿流而过,坠入丰草中。
“可怜,可悲哪!”
坐在熏球上那人捬掌,跃至檐上,将熏球收回手中,勾唇看向明鸿:“要不,你再跟她们解释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