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第一次在沈星河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印象中沈律永远都是从容理智的模样,不论面对如何言辞犀利的诘问,又或是泰山崩于前的威压,都无法动摇他沉静的目光。
甚至有次一个情绪激动的委托人追到公司楼下,抓住他的手臂咒骂他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他也只是微微蹙起精致的眉间,神色冷淡道:“你母亲有拐卖儿童的嫌疑,没有行政拘留只是赔款,你应该感到庆幸。”
但是此刻,他那张坚硬如瓷器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迷茫、不可置信、强忍欣喜、委屈……各种情绪顺着裂缝倾泻而出,叫人窥探到那鲜活的灵魂一角。
沈星河的指尖微微颤抖,手里的文件上出现两道明显的折痕。
“……你没事吧,沈律?”
陈希试探着开口。
沈星河颓然地垂下头,抬起的腕子上肖邦的表盘泛着碎光,他捂着脸消化了片刻那些汹涌的情绪,放下手时,神色已经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刚刚那个脆弱得一触即碎的沈律仿佛只是陈希为了减脂吃了一周轻食后产生的幻想。
“没事”,他重新迈开步子,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的拜访,让小路去接待,你来一下我办公室,我手里有个安普的案子需要你帮忙跟,还在前期咨询阶段,大概率不会出现你需要面客的情况,如果对方的问题你不知道如何回答,详细记录下来,等我回来解决。”
陈希的圆珠笔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穿破纸背的痕迹:“嗯……啊?安普的案子让我来跟吗?”
“是,我明天开始休假。”沈星河伸手按开了会议室的灯。
陈希在他身后慌慌张张的跟进来:“那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会议室里空气不畅,沈星河垂着眼睛松了松领带,搭在办公椅上的指尖干净漂亮。
“看情况。”
……
“好好好,下次再聚——”
宁畅跟一群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地从酒楼里走出来,他今天升了职,跟宁副总的副字说撒哟啦啦,庆功宴上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他也是来者不拒,喝得面红耳赤、脚步虚浮。
以至于看到酒楼门口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时,他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回到了七年前,面色苍白的沈星河也是像现在这般,孤零零的站在宁畅老家楼下,固执得像一株在暴雨中茕茕孑立的草。
“他去哪儿了?”
说完男孩先抹着眼睛哭起来。
“你骗我,我哥不会不要我的……”
一阵冷风吹过,宁畅打了个冷颤,酒意微微消散。
终于认出了对面的人。
一瞬间有种时空倒错之感,当年那个瘦弱脸上稚气未脱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眼前这个西装革履,一副精英派头的男人,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仍是——他在哪?
宁畅仰天长吁:“孽缘……孽缘呐……”
“你骗我也没用,我看到新闻了。”
沈律举着伞,清亮的双眸里有星光闪烁。
“他提前出来了?我算了日子,是下下个月17号,什么时候出来的?他现在在那家福利院工作?那么大火怎么还去救人,有没有受伤……”
“停停停!”宁畅一个头两个大,“你这么多问题我哪儿回答得过来?”
他本来就不理解为什么莫狗那蠢蛋非要躲着沈星河,搞得像他欠了人家似的,可明明是沈星河欠了他,要他说,这样的大恩,放在古时候就该拾掇拾掇嫁进去给人当童养媳了。
也就莫梁远这个脑子长泡的,跟屁股着火似的把人当仇家有多远躲多远。
沈星河咳嗽一声:“不好意思…职业病,那你告诉他的地址。”
他安排完工作已经下午四点,回家拿上简单的换洗衣物,便立刻驱车赶往高铁站,四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开了两个线上会议,接了n个电话,终于辗转来到了千里之外的金山市。
沈星河脸上毫无倦意,攥着伞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我当面问他。”
“要我说你们两是真缺点缘分”,宁畅扶着肚皮打了个酒嗝,“莫狗他今天刚离开……”
“他回沉水巷了。”
在app上填好申请表,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愿意交车的人估计不多,沈星河给所有选项都填了不限,等了十分钟之后终于有人接单,沈星河依据对面给的地址前往位于商场负一层的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