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绮拖长调子,调侃道:“哦——原来……早就学过啊。”
阿氏脸一红,哎呀一声把头埋进了膝盖里,怎么说都不肯抬起来。
两个大人恶趣味地笑起来,逗得小孩张牙舞爪又无可奈何,像个胀气的小包子来回跳,一边喊“别笑了”,一边扑进柚姐姐怀里打她。
柚绮安抚地拍拍他的背,贴着脖子的皮肤滚烫,要这不是这孩子活蹦乱跳,她都快怀疑他发烧了。
“对了,刘嫂,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虽然就这么称呼也没问题,但她总觉得名字才是两个人最初的羁绊,不知道名字的人连认识都算不上。
“……”刘嫂笑容一僵,慌乱地低头削手上的木条,支吾道,“……名字啊……好久没人问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在这里嫁夫随夫……”
她手抖得不成样子,好几下差点割手指上,这似乎是一个禁忌的话题,哪怕提起刘嫂的人不止一个,却从来没人说过她的真名,就连她自己都不愿提及。
阿氏从怀里挣出来,跑回姨身边不知所措地站着,突然奇怪的氛围不是一个孩子能缓解的。
“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柚绮赶紧打圆场,把话题转移到手里的工作上,笑声逐渐回归院落。
只是刘嫂时不时便走神,一直到傍晚刘哥背着柴回来才勉强把流程走了一遍,好在她悟性高,基本上都学会了。
赵祭做了两家的饭,端过来时阿氏趴在凳子上睡着了,裤子脏得变了个色,刘嫂抱起他回屋,刘哥说自己再炒点菜,留下一起吃,两人婉拒了。
之前刘嫂一家就搬到了隔壁,窜个门的距离很方便两家来往,柚绮进屋时问:“你知道刘嫂叫什么吗?”
赵祭点上灯,摆好碗筷:“问这个做什么?”
“记住一个人的名字是对其最基本的尊重,所以你知道吗?”
“知道。”他示意坐下吃饭,“但自从嫁入刘家,已经很多年没人叫过她的名字了。”
柚绮不明白二者有什么冲突:“为什么?嫁了人就要失去自己的名字吗?”
赵祭盯着桌上的粗茶淡饭,没胃口动筷:“别说我们,就是那些达官贵人,出嫁的女子不也会被叫某某夫人,又有谁记得她们本身是谁?”
“荒谬!天下女子首先是自己,然后才是家里的一员,不管这个身份是妻子还是母亲,都不能超越她们本身!”她怀疑地打量对面的人,“你支持这种做法?”
赵祭转了几圈筷子,往桌上一放,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木雕的盒子,推到柚绮面前:“村子有个规矩,凡出嫁女子,不管识不识字,都要依葫芦画瓢亲手在祠堂的锦帛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在成亲当天由新娘子自己扔进火盆烧掉,意为从此以后一心相夫教子,不再有杂念。”
“……”柚绮摸着盒子上精巧的刻纹,如有生命般自盒盖弯曲延伸到底下,似乎下一秒就会长出翅膀飞向天际,她打开盖子,里面是一个卷起来的锦帛,赤金相间的花纹代表着美满的婚姻。
随着锦帛展开,昏黄的灯光下,三个用碳书写的字端正秀气,整齐地排列在半个巴掌大的锦缎上——
“许水淼”。
柚绮隐约猜到了正确答案,醍醐灌顶:“她不姓刘!”
赵祭嗯了声:“‘刘’是夫姓,她姓许,是村头老许家的后代,也是……我娘的义妹。”
“许篱筱?”她脱口而出,忽又一顿,“……等等,义妹?我记得她是被一家姓许的人收留,最后才嫁给赵珂的……”
柚绮没意识到自己这话的信息量有多大,赵祭脸色变了又变,桌下的手紧了又松,呼吸乱了好几拍。
前者是从文状那里听来的,后者心知肚明。
“……是。”他将盒子转了个方向,摆弄着里面的东西,“但许水淼不是收留我娘那人的孩子,她是那人兄弟的女儿,只是父母走得早,偏生许家接连出意外,二十年前死得只剩这么一个孩子,我娘记着恩情,在恩人临死前答应了认她做义妹,此生护她周全,可惜……”
可惜红颜薄命。
“所以你才唯独亲近这一家,还帮她偷天换日?”柚绮将目前知道的信息串联起来,思路清晰不少。
张旭说赵祭性子孤僻,蒋书杏说他狠得像匹野狼,文状说其不喜和人来往……但从头到尾他都和刘家保持着联系,对这家人友善如初,先前她不明白,如今却说得通了。
“本来只是一个完全没说服力的陋习,可她信,这是唯一还属于她的东西。”赵祭关上盒子,放回柜子,“举手之劳而已,何乐而不为?”
他说得轻巧,在一个规矩繁冗的村子里,从最有权威的祠堂里掉包大喜日子的关键物品岂是那么容易的,途中说不清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但他只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