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易南放下手中的喷壶,伸手薅了那漂亮的小菊花几下,觉得很满意,被他这么折腾半个月下来,这些娇嫩花骨朵竟然还没有半点要死的迹象,可以说是非常值得欣慰了。
这是一间小暗室,两个花瓶中间摆着一个照相框,易南的目光没在那张黑白照片上停留太久,弯腰把地上的纸箱子清了清,最后打开了室内通风的开关,咕哝了一声:“......光线还不错,就是要定时通风这一点不太好。”
室内自然没有人回应他,他掂了掂手上纸箱的重量,快速估摸出一个废品价,在思索中用另一只手关了门。
一出门就下了楼梯,接着还没走几步,一阵突突的枪响差点没把他的耳朵震聋,他龇牙咧嘴地回望过去,看到那边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崽子正在插网线,大概是动作太激烈不小心给扯掉了,还对他满是歉意地笑了笑,露出了一颗小虎牙。
旁边的一伙人估计是他的同学,正不约而同地嘲笑他,起哄声让其他客人纷纷侧目。
那枪响声还在突突地震着耳膜,易南放下手中的纸箱子,径直走过去。
“高考都考过了,这插口找不到位置?”易南扒拉了几下自己的头发,主动上去抓过男生手上的线,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果然还是小崽子。
但其实他去年刚毕业,也没比面前的人大到哪里去,身上还带着某种年轻的朝气,错过了青春痘的狂潮,那张脸长得清爽而干净,有点邻家男孩的意思。
其他人看着他摸索几下,准确地把网线重新插了回去,靠他最近的一个男生对他一抬下巴,崇拜说:“还是术业有专攻,这年头当网管果然还是需要点技术含量。”
易南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插个线能有什么技术含量,但是本着顾客是上帝的原则,他扯出了一个虚假的笑容:“竭诚为您服务。”
谢天谢地,那枪声终于制住了,这几个小鬼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电脑上,有一个嘴欠地问:“包夜送饮料吗?”
易南看了眼时钟,时针快指向7,而窗户外面的夜幕已降:“不送,要喝自己买,免费提供开盖服务。”
那小鬼切了一声。
有一个窝在角落的男生喊了一声,他脸上被电脑屏幕映得流光溢彩,Blood键盘也被他敲得噼啪作响,他埋怨道:“网管,你们这配置不行啊,我都被对面虐了快一小时了?!”
“16元8小时包夜已经良心价了,保证你捅破地心也找不到了,知足吧少年,”易南重新收拾好自己的一堆破烂,不由感慨这位同学都忙得飞出天际了竟然还能抽空抱怨设备,他瞥了一眼过去,留下一句:“技术不行就多练练,硬件招你惹你了嗯?”
没错,这家网吧开在商圈附近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位置偏僻得耸人听闻,用百度地图都不一定能找到入口,不过也得益于此,上网费十分亲民,这价格捅破地心都找不到还真不是开玩笑。
一到节假日,这里就能摇身一变为大学生和社畜们的休闲天堂。
易南继续往外走,正是休假日,连排的电脑闪着灼目的白光,他有些牙疼地看了旁边一位汗衫大叔,那敲键盘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表演敲木取火,恨不得冲过去跟那位秃顶大叔说:“要不你敲我吧,别敲键盘了,我肉疼.......”
而放眼一排望过去,成堆的屏幕宛若一个万花筒,有播放视频的,有激情对线的,还有使用那种古早□□论坛聊天的,易南从他们身边经过,还不经意看到了满片红光的画面。
——那位客人动了动鼠标,左下角有个药瓶一样的东西显示减一,紧接着,他深呼一口气,似乎是鼓起勇气了一般摁下“w”键,游戏视角动了动,房门一开,正好撞上一个屠夫模样的肥壮胖子!
那人手一抖,直接把鼠标甩了老远,头戴式耳机都摘了,脸上顿时一片惨白。
在他附近停留了10s的易南:“......”
要不......咱没那个胆子还是别玩恐怖游戏了吧?这样只会吓到周围的人。
易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角却显出几分笑意,看起来很柔和,继续哼着小曲走回前台,路上还灭了一个中年男人的烟,那男人阴阳怪气地把他骂了几句,他都当孙子一样地受着了,随后伸出那修长白净的手指,点了点贴在墙上的金属铭牌。
——为了您和他人的健康,请勿在网吧吸烟。
“啤酒味的,您消消气,毕竟公共场合,”他从宽松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放在那怒气冲冲的男人面前,嗓音如倒了半扎的啤酒溢出白色的泡沫,“感谢您为全人类幸福做出的贡献。”
他嘴里不着调,旁边几个原本因为烟味神情难受的女生却噗呲一声笑了,易南又抓了一把草莓糖送给了她们。
脚下的凳子似乎有点不稳,但是易南好歹和这些二手家具和平相处了一年,精准地移了一下身体重心,相安无事。
身后是前台,身前是堆杂物的柜子,而他正一手撑着柜子边缘,一手抬起,轻轻地把废纸箱推到了架子最上一层。
夏日炎热,他就穿着简单的白T黑裤,裤子还有点质感,也不算全黑,那白T上则印着一头草莓熊,一看那笑里藏奸的表情就知道这角色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派。
这一身简简单单,却也干干净净,易南那伸出的手露出清晰的腕节,那手腕比正常男人要瘦一点,因为T恤比较宽松,能看到脖子处的锁骨,再往下,也能模糊地看出那段窄腰的轮廓,一截冷白的脚踝从卷起的裤脚边露出——那是他中午睡觉贪凉自己手动卷的。
大概是因为人身体紧绷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是静态的,很方便观察,从侧边望过去,他眉毛和眼皮犹如上好的水墨笔染在宣纸上,每一撇一捺都利落漂亮,透出某种朦胧的清澈感,
可能是常年吃饱穿暖心态好想得开,旁人一看那面相和周身氛围就能知道此人是个十足的理想主义乐天派。
乐天派还有个同样值夜班的怨种同事,在易南从板凳上跳下来时,那怨种同事正顶着一双国宝同款的黑眼圈给人卡上充钱,只见他算命一般地在主控电脑上敲打,嘴上碎碎念:“买100充180,买200充360,您买210,充370,顺带送一瓶百事,给您开好机子了,K21号,直走右拐,谢谢惠顾。”
......得亏他没给人算错,易南看着那网瘾少年接过卡后便急不可耐地扎进了多巴胺金属色的浪潮中,开机调座椅戴耳机一套操作行云流水。
这位怨种同事姓耿名跃,今年芳龄24,整整大了易南一整岁零十二天,是个资深游戏迷,时常把所剩无几的睡觉时间用来在双塔迷城逍遥,所以直接呈现结果就是他的肌肤状况明显不知大易南多少岁,眼皮都有点下垂的意思。
耿跃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泪眼模糊地看着易南搬过椅子在自己身边坐下,自然地开口问道:“睡了一下午?”
有时候值晚班的伙伴就是利用中午补觉,易南看着他又拿出手机开始消消乐——这游戏瘾真是一刻也不消停,他嗯了一声,不轻不重地侧过脸打了一个喷嚏,顺手把旁边的冷风机摆了一个头,吐槽道:“下午在这里趴着睡的,这东西都快把我吹感冒了。”
“还有,中午不知道是幻听还是怎么,”说着说着,他不知道又想起什么,摁了摁太阳穴,眼神有点惺忪,“听到了一阵轰响的声音,差点被弄醒了。”
“不是幻听,”这两个年轻男生坐没坐相地守着前台,耿跃手边的一台电脑显示着16分格的监控画面,他继续张嘴闲聊,“你知道金路集团吧,他们家大少爷刚从加拿大飞回来,私人飞机直接经过的我们头上,那声老大了,都扰民了。”
易南木着脸听完这句话——私人飞机经过闹市区,这位少爷要不是为了显摆就是脑子有点问题。
“不能投诉吗?”
“想什么呢,他们家哪怕是撞坏了我们整栋大楼都能赔回来,”耿跃被困在一关,眼神已经逐渐滞然了,“金路集团,世贸大亨,在迪拜都横着走,手上还有那么多的银行地产,投诉了也没人管的,资本主义就是这么罪恶。”
资本主义还是这么有病,把人睡觉的权利都给剥削了。
易南把烧好的开水倒进保温壶,正想着等水冷一点给梅姨泡杯菊花枸杞茶,那边耿跃却仿佛突然回光返照般,一手拽过他的胳膊,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诶我听说路家这位少爷这次回来是为了夺权的,啧啧啧,豪门争夺战,我还只在小时候陪我妈看八点档偶像剧的时候看到过,肯定充满腥风血雨.......”
“打住,”易南面无表情,缓缓开口,“还记得你曾经拉我讲过一晚上渣男版江口洋介和他情妇之间的故事,追妻火葬场和破镜重圆都凑齐了,最后我困死了过去。”
准确来说,他是被那连篇累牍的小作文、小剧场给矫情死的,一段婚外恋还能集齐琼瑶狗血剧的所有要素,也真是辛苦那群没活硬整的营销号了,不过如果主角不是那位路氏集团的董事会元老,估计这热度也不会升的这么快。
唯一的分享对象无法沟通,平生只有八卦和游戏两大爱好的耿跃又栽了下去,眼底无光,手指卡关卡到僵硬在原处,有气无力道:“又疯批又恋爱脑,那段简直拉爆be美学,你都没经历过情伤当然不懂,哎年轻真是好......”
而对八卦充耳不闻的易南都不想反驳你也没比我老到哪里去,怎么就开始伤春悲秋了呢。
他低眼看了一下那卡关的消消乐界面,这东西他自己没玩过,也没怎么看别人玩过,但
是......他主动伸手,在那久久未动的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几次连击碰到了炸弹方块,随后满屏震动,弹出“恭喜通关”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