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静。
哪怕知道这栋房子里其实还有很多人,但现在这个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个。灯光明亮,只有蒲沧用勺子喝面条的窸窣声音。
宴明舒盯着蒲沧手上的冻疮,思绪起伏。
他家倒是没什么私生子的丑闻,他妈去世二十年了,他都不怎么记得妈妈的长相了,但他爸一直记挂着,从来没想过找其他人。所以他不知道私生子是什么处境,也不需要为了家产和父母宠爱勾心斗角。不过他听别人讲过蒲家的八卦,人太多,斗争起来格外狠毒。
难道蒲沧小时候也跟灰姑娘一样,吃不饱暖不暖还得天天做家务?从小没东西吃,现在才这么瘦,就连自己做的东西都能这么轻易送进口。
这么想想还挺可怜的。
也不对啊,他现在已经很有钱了。金姐做的饭味道就挺不错,他怎么就不这么大口吃?
不明白。
还在想呢,蒲沧把所有东西吃光,放下餐具,示意他跟着。
宴明舒跟上,一路跟着蒲沧到了衣帽间。
蒲沧拉开其中一扇衣柜门:“都是新的,自己挑。”
宴明舒:“……”
自己现在需要的是钱,有了钱自己会去买自己喜欢的衣服。
——不对,衣柜里好像都是自己最喜欢的潮服品牌最新款。
不过他说是新的就是新的了?万一他穿过呢,自己可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不对,吊牌虽然都摘了,但衣领袖口的定位线都没拆,好像就是新的。
不过这是蒲沧的衣服,尺码适合自己吗?
宴明舒这么想,手却有了自己的想法,拿出其中一套衣服。
都不用试他就知道,就是自己的尺码。
宴明舒的心情瞬间就好了,不客气的把自己喜欢的都挑走,高高兴兴告诉蒲沧:“就这些吧,衣服的钱从我工资里扣。”
蒲沧没说话。
宴明舒抱着衣服要回自己房间,走了两步又想到什么,回头:“我还没有内裤。”
蒲沧咬肌微动,拉开抽屉。
宴明舒双手都抱着衣服,现在腾不出手:“我拿不到。”
蒲沧拿了一盒,放到他衣服最上面。
宴明舒垂眸看到盒子上标着的尺码,欲言又止,但哽了哽,只又说了一遍谢谢,离开了。
回到自己房间,宴明舒先把那盒新内裤洗了烘干,这才去洗澡。
洗完澡换上新内裤和柔软的睡衣,站在浴室里吹头发。
吹一会儿,伸手提提往下滑的内裤。
……
内裤有点大。
凉飕飕的。
……
蒲沧看上去那么瘦,是把营养全拿来长这玩意上了吗?
=
晚上睡前宴明舒跟巡视领土的国王一样,巡视了厨房冰箱,泡上黄豆和糯米,给自己列了明天早饭的菜单。
美龄粥,烤肉肠、蛋饼,再腌一个脆爽可口的酸黄瓜。
第二天闹钟一响,他就爬起来,洗漱后冲到厨房。
把豆子全部放进去开始打豆浆。趁豆浆机工作的时间,他开始削山药。
没做过这种活,带着手套更是不习惯,削了很久才把山药削好,随便切成段放到锅里,再把糯米燕麦也放到锅里,等豆浆打好了,一起放到锅里。
不过豆子好像泡多了,现在的豆浆非常浓郁。
他想了想,把满满一壶豆浆一分为二。一半早上煮美龄粥,一半晚上喝豆浆。
锅里煮着粥,他开始处理小黄瓜,切成歪歪扭扭的长条,用醋、糖、盐、生抽泡上。
冰箱里的肉肠拿出来,刷上一层油,放到烤盘送进烤箱。
再打上鸡蛋,加面、小葱、牛奶,搅拌成面糊。
面多了加鸡蛋牛奶,觉得太稀了就再加面。
如此反复,他搅拌的工具从小碗变成了大盆,才终于得到一盆自己觉得满意的面糊。
一直到这一步,虽然因为经常不做饭动作不熟练有些波折,但总体来说非常成功,没有任何意外。
宴明舒都要觉得自己非常有做饭天赋,幻想自己觉醒宴家的做饭血脉,从此一鸣惊人成为新一代烹饪大师,扛起宴家的大旗,狠狠打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的脸了。
直到他拿出摊煎饼的平底锅,刷上油,把面糊液倒进去。
……
面糊-100。
边缘凹凸不平、中间破洞、一边薄一边厚、薄的那边焦黑厚的那边中间没熟透、形象各异但没一个正常的蛋饼+7。
铲子-1。
……
在他手忙脚乱摊蛋饼时,另一边锅里的美龄粥又漾出来了 。
宴明舒心如死灰,简单收拾残局,同时尝了一小口。
完蛋。
那山药不是铁棍山药,是淮山山药,口感脆脆的。
他认不出来,但尝出来了。
=
蒲沧八点二十来到餐厅,早饭已经在桌子上放着了。
一碟腌黄瓜。
一碟烤得滋滋冒油的肉肠铺在绿色蔬菜上。
一盘摞在一起的蛋饼,最上面那张有些不平整,但看上去色泽金黄很是诱人。
宴明舒还在厨房捣鼓,头发有点乱,后颈有块骨头圆圆的突出来,像雪地里一颗剥了皮的冻荔枝。
他的二十六,好像和十八岁也没太大区别。看上去好像更成熟更能适应成年世界,实际上依旧挑食,依旧娇气,依旧以自我为中心没心没肺,做饭的手艺也依旧那么差劲。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宴明舒回头看过来,眼睛滴溜溜的,眼尾飞起来,神采飞扬。
蒲沧感觉到自己心脏快速跳动,速度太快,那一瞬间整个胸腔甚至都是疼的。
他想,宴明舒果然还和以前一样。
依旧……
那么让人讨厌。
=
虽然非常不敬业不道德。
但宴明舒就是在给蒲沧盛粥。
把口感脆脆、和软糯丝滑粥体非常不符的山药全部盛到蒲沧碗里。
他煮粥时不太清楚分量,用了整整一根,豆浆之前也放了很多,沸腾后漾出来很多,只剩下一点点。就导致他哪怕只给蒲沧纯山药堆,也只能留下大半碗粥。
所以捞了半天山药,他看着最后一层稀粥,还是把粥全部倒进蒲沧碗里了。
端着整碗粥转过身,发现身后不知道看了多久的蒲沧。
因为有过前科,这次也没太惊讶,自然而然走过去,招呼:“可以吃饭了。”
蒲沧回到餐桌前坐下:“一起吃。”
宴明舒把粥碗放到他面前,跟着一起坐下。
粥是不喝的。
蛋饼也是不会吃一口的。
他目标明确,叉了根肉肠。
没有特别好吃,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这种自己参与度低的半成品果然是最香的。
他低头认真吃,余光注意到蒲沧把最上面那张蛋饼翻过来。
叠起来的地方破了个大窟窿。
而底下的那张,焦糊。
蒲沧把几张蛋饼一一翻过来,就第一张的品相还好一点。
时刻注意着他动静的宴明舒已经汗流浃背了,他移开视线,决定假装一无所知。
但蒲沧只是把品相最好的那张蛋饼放到碟子里,推到他面前:“吃。”
宴明舒摆手:“不用,你吃,快趁热吃。”
他尝过了。
给这张品相最好的蛋饼翻面时,不小心把中间戳出来个窟窿,掉下来小片蛋饼。他尝了尝,盐放得太少,葱花完全没有发挥去腥的作用,蛋腥和奶腥混在一起,冲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现在想到那个味道都心有余悸。
然后就这么看着蒲沧面不改色开始吃,好像尝不到腥味,也尝不到糊味。
宴明舒把肉肠吃光,叉了块腌黄瓜。被酸得面目狰狞,艰难咽下去后对这个爽口小咸菜也敬而远之,又叉了根肉肠。
蒲沧又问:“你的粥呢?”
宴明舒:“没注意火候,粥漾出来了,只剩下这么一点,给你喝吧。”
蒲沧没说话,尝了口粥。
宴明舒无意识觑他的表情,试图判断出他对这碗粥的评价。
蒲沧:“没怪味,为什么不喝?”
宴明舒:“……”
他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蒲沧为什么这么一针见血。但自己毕竟是被雇来做饭的,总不能说自己做饭难吃自己都不愿意吃吧?他嘴硬,“煮得不多,都给你。”
蒲沧冷笑一声。
肉肠烤得滋滋冒油,里面也有充沛的汁水,但单吃肉肠还是有点噎。宴明舒咀嚼下咽的速度越来越慢。
蒲沧冷不丁开口:“热牛奶去喝。”
宴明舒莫名理解了蒲沧的意思,再看蒲沧现在吃着蛋饼喝粥并提醒自己喝牛奶的样子,总觉得这个场景非常家常,像自己在家和爸爸吃饭的样子,心里就软和下去。只是想到昨天自己热牛奶的惨状,拒绝:“不用了,很容易漾出来,麻烦。”
蒲沧又喝了口粥,提醒:“微波炉。”
宴明舒咀嚼的动作一停,飞快放下手里的叉子和肉肠,去厨房。
把牛奶倒进杯子里,送进微波炉半分钟,就得到一杯温度刚刚好的热牛奶。
他拿着牛奶出来,迫不及待喝了一口,觉得自己找到了什么奇妙的烹饪小技巧。
有了牛奶,宴明舒吃得更香了。而看着他吃饭的样子,蒲沧不自觉的加快吃饭的速度。
吃完饭离开前,他通知宴明舒:“做午饭,中午司机来接。”
有了昨天的经验,宴明舒很快接受这个要求,并且总结自己做的这几次饭的成功经验,得出自己插手越少食物越能吃的精辟道理。
当天中午,从冰箱里翻出冻好的成品水饺,煮熟送过去。
水饺也没煮好,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水饺黏在一起、粘在锅底。他越看越不对劲,用铲子试图把它们分开,但越努力越悲哀,反而把水饺全部戳破了。
煮到最后,就变成了面皮和馅料混合的面汤。他自己看着这个面汤都觉得像泔水,奈何时间也来不及让他再做其他东西,想了又想,硬着头皮把早上蒲沧没吃完的蛋饼也带上了。
虽然这两个东西没一个能入口的,但起码……也算是给蒲沧一个选择的空间了。
他就这么来到蒲沧办公室,把午饭拿出来。
蒲沧倒是没对他把水饺煮成这样发表什么意见,还和之前一样,好像不管宴明舒送上什么东西,他都能面不改色吃下去。筷子夹不起来就用勺子舀着吃,吃了两口,突然停下,问:“水饺你包的?”
宴明舒自己做饭难吃自己心里清楚,小肚鸡肠玻璃心,听到这种疑问句,马上疑心蒲沧是不是质疑自己的手艺。
他如实:“不是我。我是冰箱里翻出来的,应该是金姐和王婆包的。”
蒲沧不再说话,放下勺子,转而吃早上剩下的蛋饼。
宴明舒:“……”
所以水饺到底是多难吃,居然能输给完全是自己做的蛋饼。
=
做晚饭时,宴明舒决定放弃平底锅,转而投入微波炉和烤箱这两个更加权威的领域。
小羊排用海盐腌渍半小时,送入烤箱。
而早上剩下的豆浆装到碗里,送入微波炉。
一分钟后,微波炉里的豆浆开始沸腾,并很快就漾出来,宴明舒连忙关上微波炉。但已经晚了,豆浆还是撒了一半。
都给蒲沧吧。
宴明舒专心等待烤箱里的牛排。
但大概十五分钟后,小羊排开始溅油。
油花溅到烤箱玻璃上,留下一道道划痕。宴明舒甚至听到烤箱里气球破开一样的声音,随后就是油溅到烤箱壁上的声音。
他心惊肉跳,又等了五分钟,眼看玻璃都要被油渍溅满,只好关闭烤箱,把小羊排拿出来。
整个烤盘、烤箱,都惨不忍睹。
但都这样了,他拿刀划了下小羊排,还是能看到里面粉色的纤维。
还没完全熟透。
不过……
应该也没事吧。
七分熟刚刚好。
……
应该是七分熟吧?
晚上蒲沧下班,他把看上去成色相当不错的羊排和豆浆呈上去,自己只喝牛奶吃面包片。
蒲沧看着两份的小羊排,拿起刀叉:“为什么又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