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圆。”
姜莱掏出钱张放在柜台上,接过药包,转身走出药铺。她刚踏出门槛,便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抬头一看,一队军阀士兵正从街角走来,他们身穿深色军装,腰间佩刀,步伐整齐而沉重。
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低声议论着。
“听说新皇上位后,这些军阀的势力更大了……”
“可不是嘛,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日子可不好过……”
姜莱穿过热闹的集市,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在卖糕点的摊位前停下脚步,蒸笼里冒出腾腾热气,裹着甜糯的米香。摊主是个老人,正用竹叶包裹着刚蒸好的糕点。
小姜最爱吃这种甜糕,她掏出几枚铜钱买了两盒红豆馅的,小心放进随身带的布袋里。
河边的酒楼是镇上最有名的,三层高的木楼飞檐翘角,檐下挂着一串褪色的红灯笼。
姜莱站在门口,想起三年前和小姜一起来这里的情景。
那时她们缩在二楼的角落,数着铜钱点了一碟桂花糕。小姜被烫到舌头还要逞强说:“这糕点不过如此”,可眼睛却亮得像偷吃了月光的猫。
“客人,里边请——”
店小二的吆喝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姜莱走进大堂,木地板被岁月磨得发亮,空气中飘着酒和烤鱼的香气。她径直走向二层临窗的角落,那里有一张柏木方桌,推开雕花木窗就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河面。
竹帘半卷,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衣襟上,映出淡淡的光晕。
“一碟蟹粉丸子,半只醉鸡,再加两碗杏仁豆腐。”
她摘下斗篷时,发间的木簪不小心滑落,乌黑长发如垂落腰间。邻桌的茶盏碰在碟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窃窃私语像水面的涟漪般荡开。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华丽长衫的年轻男子摇着折扇走了过来,腰间的配饰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姑娘一个人用餐,岂不寂寞?”
他俯身撑在桌沿,袖口熏着浓烈的香料味,“这桌酒菜记在我账上如何?”
姜莱偏过头,避开他灼人的视线,窗外的河面上正掠过一只白鹭。她将木簪重新绾好,淡淡道。
“我与妹妹约好申时回家,您的好意心领了。”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马蹄踏碎石板的声音。另名男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压低声音道
“少爷,大将的儿子到码头了!”
刚才还气定神闲的公子哥瞬间变了脸色,折扇“啪”地掉在杏仁豆腐里。他拽着随从往楼下跑时,镶玉的腰带钩住了竹帘,扯下半幅青纱。
整座酒楼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楼梯上传来皮靴的脚步声,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裹着黑色披风走了上来,衣领袖口绣着金色的纹样。
他生得极美,眼尾微微上挑,唇色却淡得像抹了霜,显得妖异。两个身穿深色军装、腰间佩刀的军阀紧跟在他身后,刀鞘上的金属光泽映着少年苍白的下颌。
他忽然转头看向姜莱的方向,目光落在桌上打翻的杏仁豆腐上——糖浆正顺着桌沿滴落,在姜莱的素色裙摆上溅出点点痕迹。
店小二颤抖着递来热毛巾时,少年已经坐在了姜莱邻座。他指尖把玩着一枚鎏金怀表,表链缠绕在手腕上,像一条冰冷的蛇。
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姜莱身上,心底涌起莫名的感觉,这种强烈的情绪让他困惑,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你的衣裳脏了。”他像是不受控制般突然开口,怀表“咔嗒”一声弹开,露出表盖内侧的小镜。
镜面反射的光,恰好掠过女子的颈侧,照亮她耳后一抹朱砂似的胎记。
少年的瞳孔微微一缩,那抹红色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入他胸腔深处。他努力回想,却抓不住任何清晰的画面,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住了。
他抿了抿唇,声音里带着一丝未察觉的柔软
“不如我替那狗东西赔你十匹上好的绸缎?”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一股恶寒涌了上来,他向来对旁人冷漠疏离,可面对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却想要靠近,甚至是讨好。羞耻,恶心,厌恶的情绪刺入心头。
矛盾在少年心中撕扯得激烈。她是谁?凭什么能够搅动他的心绪。这个女人不该留。可这想法一出现,心却猛地颤动,发闷到难以呼吸。
少年握紧怀表,指尖微微发凉,无人知晓他此刻内心里的激流。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姜莱抬眸看了他一眼,这是个相当漂亮的男孩,赏心悦目。
“不必了”,便转头对店小二吩咐道:“将这些菜品都打包吧,我带走。”
店小二连忙点头,手脚麻利地将桌上的菜肴一一装入食盒。姜莱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拿起布袋和食盒,头也不回地朝楼下走去。
少年坐在原处,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目光紧随,像伺机而动的狼。
姜莱走到河边,正准备踏上小船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名军官快步追了上来,手里提着精致的多层木盒。
“小姐,请留步。”
男子微微躬身,将木盒递到她面前,“这是少爷吩咐送来的,说是给您的赔礼。方才多有冒犯,还请您见谅。”
姜莱看了一眼木盒,又抬头望向酒楼的二楼。
透过半开的窗户,她看到少年正倚在窗边,目光直直地望向她这里。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姜莱收回目光,接过木盒,淡淡地道了声谢,便转身上了船。
船夫撑起竹篙,小船缓缓驶离岸边。
河风拂过,她抬手将散落在鬓角的发别到耳后。少年站在窗边,目光追随着女子背影,直至消失在河面尽头。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的表盖,心中情绪久久无法平息。那阵风从窗外吹了进来,掀动少年的衣角,也吹散了他额前的碎发。
他低头看了一眼表盖内侧的小镜,竟映出略显迷茫的眼,这是他自己都未曾见过的神情。他从生下来似乎就是个怪胎,不在乎一切,对所有人事物都是一副,无谓、无畏、无感的样子。大将是他的父亲,可在他看来,这父亲与桌上一张纸无差。
他轻轻合上低声喃喃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