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随着年岁渐长,被繁忙层层包围,何祺然的记录逐字逐句都透着仓促。
直到尚九玖翻开这几页不普通的纸,承载苦楚的痕迹跃然眼前。缘分有时无情,让他亲眼阅读这段连时光都无法磨灭的过往。
难怪他摸不透、猜不准何祺然的心。不怪对方日夜沉默,不怪他刻意回避——原来,何祺然的心早已被掏空。
这几页看似平淡无奇的纸,或许是从地狱寄往人间的信。可惜,他的求救信号从未被任何人察觉,如同凉秋里仓皇飘落的枯叶,世人以为那是“落叶归根”的必然,却忘了它原本是被大树遗弃。
何祺然的性格自小至今变化微乎其微,表面乖张,骨子里却流着压抑和沉郁的血。母亲死于飞机事故,父亲因他半途放弃配音之路,对他彻底失望,愈发冷漠。哥哥成了家族唯一的骄傲,在某个时间的拐角处,所有人都忘了,家里曾有过一个为家族立过名声的老二……
这几篇日记字数最短,可尚九玖每读一字,心中的煎熬便加深千分。
6月27日
公司在北京举办三周年粉丝见面会。我和尚九玖、谢安提前一周跟着工作人员到达这座被称为“首都”的城市。本该是难忘的旅程,结果却被一通电话,生生搅成一场噩梦。
“什么?”
工作人员神色慌张,黑着眼圈,血丝遍布,紧握手机,匆匆走出房间。
可门内的我们,仍清晰地听见了那浑浊而急促的声音,如一把生锈的刀,狠狠剜开空气——
“他们家人坐的那趟飞机出事故了?人呢?有幸存的吗?昨天发生的事情,你为什么现在才说?活动怎么办?孩子们又怎么办……”
屋内的气氛瞬间崩塌,从生机盎然到死寂荒芜。
这架失事航班所属的航空公司,正是尚九玖父母名下的产业。而他们,恰好因公事搭上了下一班飞机。
我们仨和工作人员对此皆心知肚明。
谢安站在原地,双眼空洞无神。
他的全家,都在那架飞机上。
我还困在失去母亲的恍惚中,谢安却已锁上了房门。我听见他晃了晃,脚步踉跄,重心不稳。
沉默如潮水淹没了房间,悲伤在黑夜里疯长,一道清脆的巴掌声骤然炸裂——打破一切,却拯救不了任何人。
房间里有三个人,却仿佛只剩下我自己。
所有人都被心魔缠住,手脚被束缚,心脏紧绷到窒息。
“对不起,其实我昨晚就知道这个消息了。”
尚九玖的手插在裤兜里,再拿出来后,指节已然泛白,掌心满是抓痕,像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打我吧,这样你们能发泄情绪。”
谢安冷笑,眼底悲怆交杂:“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不想失去两个最好的朋友。”
尚九玖在和眼泪对抗。他没哭。他不会在人前表现自己的悲。
“自私……”谢安猛地抄起桌上的酒瓶,双手握住瓶颈,狠狠砸向尚九玖的头,“和你父母一样!”
“冷静!”我手慢了,没能拦住。
鲜红的液体沿着尚九玖的额角蜿蜒而下,划过脸部轮廓,渗透衣襟,再滴落在洁净的地板上,发出细碎的滴答声。
那声音,像是悲歌的前奏。
悲歌的中奏,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尚九玖在那一刻,跳入了我的记忆漩涡,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沉入最深处。
他缓缓地向我走来,拖着一地血色。左脚后退,左腿弯曲,左膝碰地,轻响被无限放大。右腿也向后退、弯曲……
他跪在我面前,双眼无光,低声忏悔:“小然哥,对不起。”
“我……”我手足无措,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我们的关系会变成这样。
不是朋友,不是陌生人,不是家人……是仇人。
结上人命的仇人。
“打我,怎么打都可以!”尚九玖低下头,血滴滑落,溅在我的鞋上,和他背负的命债混成一体。
我后退一步,心中只剩下恐慌和无助:“我做不到。”
“为什么……”尚九玖背脊起伏,泪水与血交融。他哭了,脸却埋得很低,无人能够察觉,“你不打我,我不好受啊——”
门外,工作人员拼命敲门,试图唤醒这间铁笼里被困住的疯子:“快开门!别打了!”
谢安仍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