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一心为芦国了,你当他还能记得自己的族人?”
对面的人笑了笑:“那不然?以己鹅卵之力,匹敌大国?”
“怎么不行?都寥寥无几了啊,不恨吗?不该将金、萧两家拽回他们原本的位置吗?他们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
对面的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抬手握住了茶杯,避而言之:“帝王之术,向来是收拢不成,就下手杀绝了的。”
那个人忽然止住了自己的慷慨激昂:“你说的对,有异心之人向来是要被杀绝的。”
“那么我呢。”
对面的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不是在谁那里都挺如鱼得水的吗?”
那人不言,只是盯着对面的人。
似乎有一股无声的对峙在充斥着,末了,对面的人又笑了笑,松开了茶杯:“而我们才自始至终是一个战线的人,不是吗?”
那人桌下的手紧握,片刻后,窗响了,他忽而松开了手:“当然,自始至终,我们才是。”
他扭头看窗外,野郊里枯林丛生,枝枝互相掩着,百八里外涣椽江还没被雪冻住,守军还与敌军交战,风头在瞬息万变。
远方,是槿国。
那人说:“下死手真是最忌讳骄傲自满,总以为密不透风,却不知早已千疮百孔,把隐患露了个干净。比如你我,又比如,渭城那个。”
“你我?”对面的人挑眉看他,终于端起了茶,唇触到杯沿,“每个人当然都有自己的阵营,不同阵营的人蛰伏其中则为隐患,隐患自然该杀之,只可惜得势方往往看不见。”
但,谁是这个得势方?是你,还是我?
或者,我们?呵。
温茶入肚,正是刚好的温度。然后,他听见,先饮茶者握拳咳嗽了一声。
“咳咳。”
……
“咳!”
“你没事吧?”程轶刚击退一个想要偷袭的槿兵,扭头就看见曹荀被三五人围堵在了一起,落了下风。
沈牧仪将一支箭从槿兵身上拔下,方想丢过去,就看见曹荀以枪挡开了他们。
“给我滚开!”他怒喊,随后扭头看他们,“我没事!”
沈牧仪抿唇不言,红羽随动作扫过了他的脸。他们已经竭力赶来了,没想到还是槿兵快他们一步。
不过……
他看着他们一步步按自己给的城防计划来进攻的脚步,心中冷笑连连。
果真是他。
“退!”他下令。
……
“水、水……”
“水来了水来了!”
柳静姝迷迷糊糊听见了一个有些闷着的轻快声音,她感觉自己眼皮子沉沉的,连睁开都要费上诸多力气。
有人替她掖了掖被子,她从一片混沌中醒来:“关鹤?”
关鹤的脸被一块帕子自鼻子开始挡住了,柳静姝挣扎起身:“你为什么……”
她猛然被自己滚烫的皮肤吓了一跳,后知后觉自己在曲水亭。脑中空白一片,一点都想不起来为什么在这。
关鹤将水递到柳静姝的嘴边,解释了:“小堂主没印象了?你昏倒了在了大街上,那天那个纪氏药馆门口有个女人闹事,堂主跑出去看了会儿,转头就瞧见你步履虚浮地走着。堂主叫了你好几声,也不见你有回应。”
“再然后,你噗通一下,像这样。”关鹤模仿着,“笔笔直直在堂主面前摔倒了,头上皮都磕破了。”
柳静姝闻言去摸自己的头,呆呆的,她慢吞吞想起来了,长久无尽的黑暗里,她时不时总能听见池霁的声音,却找不见人。
她做了个断断续续却又无穷无尽的梦,梦里好多事,好多人。
从那年在湖边遇见金韫开始,再到八年前落风居士带来了沈牧仪,漳阳夜里醉酒的池霁,以及消夏蝉鸣的江挽楼。
一桩桩一件件,最后都定格在磐石关外的那间小竹屋,沈牧仪画下的那张画上。
画上簪花的姑娘是她,可又不是她。因为爱花的人,永远都是柳淮烛。
然后,一切都坠入了深渊,柳静姝漫无目的地走在一条无尽黑暗的路上。她不知道要走到哪去。
“谢谢。”她喝下了一口水,稍微抚平了自己干哑燎火的嗓子。
“不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带着一块帕子?”
关鹤神色难言,良久,她接过了柳静姝手中的碗:“小堂主,是疫灾。”
“你晕倒的那天,遥安一夜之间就死去了数百人,堂主说,都是那天聚在药馆门前的人。那天之后,再也控制不住了,每时每刻都有人晕去、死去。”
“死去的人无人敢近,只能曝尸于光天化日,尸中疫气腾散,又浸入周遭,丝丝缕缕,无所不侵、无所不扰。”
“遥安如今,就是一座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