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不敢开门,在等那个磁性男声的通知。通知她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真是倒反天罡了,一个把她置于此地的罪魁祸首,偏偏现在只能依赖的就是它。
没等到男声,早上八点半,护士进来送早饭了——粥,泡菜。
泡菜还弄了点熟油辣椒拌着,可香了。
张染留着口水……就倒进了垃圾桶。
远离了垃圾桶,捧着粥喝,脑子里想着泡菜。这就等于下饭了。
护士进来的时候她望了望门外,除了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没有那种窸窸窣窣、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了。
所以她犹豫了下,出门打算去探望各个病友。
她绕过了202,最先去了201。
那个位置离电梯口最近,有什么人从电梯口来,肯定第一个经过201。
按照男声所说:“此类患者极度危险。请您勿要随意踏入第五层。”
说明精神病可能就是从第五层下来的。
201还关着门,她敲了敲,回答她的是一串呼噜声。
张染:“……”
202也是关着门。
“叩叩叩。”
第二遍,“叩叩叩。”
没人答应,她以为也睡着了。结果里面的人问:“谁啊?”
三十来岁的人。
这个声音离门很近。门的隔音效果差,脚步声应该很清晰。但她从此人来门口这段路并没有听到脚步声。
想来应该是专门压了脚步声来应门的。并且此时他手中还拿了武器。
不然一个恐惧的人应该是站在远处大声喊。而不是凑这么近。
所以张染也是远离了门,说道:“我叫张小九,来这里第二天了。就住在你隔壁,友友你呢?”
“我也是第二天。听你这声音也就是个小姑娘吧。咋来的啊?”
“害,我签了个合同,去上班结果得了工伤,被迫来医院治的。”她加重了被迫二字。
大哥震惊,“你签了合同?还去上班了?”
“咱能进去说吗?”
大哥把门打开一个缝,瞅了瞅张染,门神似的握着把手,死也不撒,张染纯纯是挤着个缝儿被拽进来的。
看着眼前的病友,两人忽然有种在异国老乡见老乡,分外亲切的感动。
对方很高,手里果然握着一个东西,热水壶,拔了插头的热水壶。
“你也收到了那个合同?你还真去上班了?我就是怀疑是那张纸,搞得我现在要精神分裂了。本来就累得要死,想睡个觉,隔壁还他妈打呼,老子在这边儿都听得见。”
输了那袋黄色液体,果然大家都梦游了,都要多睡会儿。
“不止我去上班了,您也来上班了。大家都来上班了。”
大哥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玩意儿?”
张染神秘一笑,“稍后再跟您细说。您贵姓啊?”
“我姓刘,叫刘居士。”
“刘大哥,您可以跟我说说咋来的这地方吗?”她要弄清楚,来这里的人是不是都有什么共性。
“你咋来的啊?”刘居士反问她。
“我大学生,分配工作嘛。跟老板闹了矛盾,辞职了,然后……嗯哼。”她摊了摊手,示意后面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这种草台班子就需要撒点小谎,底细交完了没好处。大不了后面再托出。
大哥也没读过书,也不知道现在已经不分配工作了,“我搞牛肉批发的,算是个小老板,后面不是有牛瘟嘛,行情不好,亏了很多,我没办法就把铺子存货都卖了,去打工了。
唉,要我说还是当老板好,工作到处找不到个像样的,除了养牛搞牛肉,我也没啥手艺。后面就用存款又去开饭店,饭店也垮了……唉!”
为了证实自己猜测,她又随机挑了几个房间的人拜访。
213住着的人是她最想帮助却最不敢帮助的人。
母亲有乳腺癌,父亲被钢管贯穿脊椎,命好歹保下来了,人却成了植物人,自己还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弟弟成绩差已经没读书了,整日游手好闲,家里没积蓄后就跑出省了,也不知道是打工还是去干嘛。说是有他大哥找他发财。
合同上说,如果她接受这份工作,事成之后,她家里人所有的医药费,公司都会买单。并且承诺使用国外药物,百分之九十治疗成功率。
她知道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但她还是签了。
甚至不是“组织”诱骗签字。是在现实中,醒着的状态,就已经签了。
也奇怪,来这里之后,何佩杉确实没再心悸气短、呼吸困难了。眼翳也没了。就是多了个头疼。
果然,来这里的人,都是因为生活失意,路途舛剥。麻绳专挑细处断,只有那种无路可走的人,才会误入歧途。有路走的人,他们处处是大道,想走小路都难,更何况是歪路。
她对刘大哥嘱咐,“您若是信我,今晚就别输液。”
“啊?为什么?”
“这个医院有什么好东西吗?你信医院还是信我?”
“可是那个药,输进来我就闭上眼睡着了。哪儿还能不输啊。”
张染嘿嘿一笑,“液体进去至少要好几滴,你才会一觉不起,她给你扎进去的时候,会检查流不流得动。你趁她检查完转身离开的时候,立马拿被子盖住手,那只输液的手掐着管子就行。到时候可能会有点困,你要强撑着意识起来把管子拔了,把药袋里的药倒进洗手间。”
“这么熟悉?你这么干过?”
张染:“没有。但我今晚就打算这样做。我也同您说了,至于您要举报我还是信我,那是您的事了。我只是想向同病相怜的人伸出援手。”
同样的话她也对213的何佩杉说了。
何佩杉态度完全不同,一口答应,在她眼里没有谁会利用她,反而会躲着她走,因为她身无分文,毫无价值。顶多被骗做点苦力。
张染不想帮这样的人,是因为这种人实在绝望,一旦出事会无所顾忌地豁出去。她家里有三个重病患者,所以这种“豁出去”,不可能为了别人豁出去,只能是为了自己活命豁出去。
但她还是帮了,因为她的同情心同理心太强了,她能感受到何佩杉浓浓的消极情绪,甚至溢出在空气中。这个草台班子的病房,在何佩杉的渲染下,好似成了现实的、真正的病房。
当然她也有利用这两人的心。如果这么做,做出了风险,至少还有人陪她一起遭殃。如果往好了发展,那之后更是可以踏上一条船上,有了伴。
人类一个人的力量是很小的,合作是一个伟大的发明。
“哦对了,你记得针管直到八点半别拔出来,插在里面。我觉得这样输液痕迹会比较明显。”
今天她走到了底,一层有21个房间。走访了几个人,发现都是脑部出问题。
看来果然是神经科,没有房间诊断出别的病症。
大家也都是除了脑子没别的毛病,除了她,她的腿部被刀子贯穿,这个切口和形状,她不是法医,难以判断,就觉得跟水果刀的大小差不多。歪斜角度……怎么有点像自己捅的……
这么大这么深个伤口,报告上都没写,结果上也没出现,也不打算给她治疗?
操了,神经病究竟是五楼那些人,还是这些医护啊。
她有点想念现实中的医护了,虽然她之前因为做B超,背地里对护士的手法很不爽。
好在腿部没感染,应该之前就是处理好了的,她拆了一次可不敢再拆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