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他皱眉，感他怀中的厄德里俄斯轻轻吐出一口气，仿解开了某种限制，释放了某个被释放的意愿，叫他无言——不错，她的欢乐，她的温柔，她的爱——对她来说甚至是种束缚——只有在极乐的尽头这痕迹被抹去，方能叫那完整的，勃发的冰冷的理性被解开。他闭眼，松开她的手，将她轻柔地放在床上，而回头看向阳台，听那丁香般的紫云开放，月色如冰雾弥漫四处。
叹息；只是叹息，没有内容，他因此蹙眉，合衣而起，走向她——走向这紫云中的老妇，跟她一并对着海面，望月。冷光照彻着二人身上属于□□和疏离的极致对比，她望了他一眼，并未声言，也难以说那是怜悯，讽刺，还是担忧。
“准备好了。”他故也尽量平和地回应：“安伯莱丽雅的支持者都已调度好了资源——虽然大部分人已尽量小心，甚至故意施加障眼法，但本质上的去向无法掩盖。”
拉斯提库斯蹙眉道，回头看床上的女人，言语中的纠葛终流露而出：“我不明白那孩子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我见她平日确实对母亲孝敬，过往也似听她的话，为何如此执着要取得龙心称王？”
他向维斯塔利亚：“她在兰德索里德究竟经历了什么事？”
她低头不语，风吹起银袍，许久，唯道：“直到我们再度交汇之前，我们不可能知道。”仍然，她转向他，轻声道：“但这是我们的错，不是么？我们将她留在了兰德索里德。”
他点头，显心情沉重；这不能说是她们的过错，因为一切都是不能预料的，而发生得如此迅速；他想到女儿的眼，那漠然，冷静而庄重的蓝眼，像亘古以前他的过去而又是全然不同的。
“……那孩子最让我惊讶的一次是她在偷看我们。”他因此喃喃，回忆道：“我没有注意，直到我抬起头，看见她的眼睛在缝隙里。她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那已经是一年前了。我想厄文应该没有意识到。”他解释如此他和她几一年没有共枕，得了维斯塔利亚的轻笑。
“本来就不该，好么？”她笑道：“不是你当初发誓说，我们维持从前的关系，用你得到的神力，弥补我失去的，维持平衡。到头来，谁又要主动破戒？”
这句话不公平，但他没有声明冤屈，只沉默而品味其中的悲伤，直到她也为之动容，走到他身边。她主动拥抱他，这倒不常见，对此，她如此说：“你疼爱她，就拥抱我吧。”
他抬起手，叹息着抚摸她的肩，感她也放松了身体；她也在紧张，但为什么？这是好解释又不可解的，想到那蓝眼；他总感那像个不解之谜，沉浸其中，直到她开口，低声道：
“……你准备杀了她么？”
他吃了一惊，低头，道：“怎么可能？”
拉斯提库斯几显疑惑，摇头：“杀了我们的女儿，怎么可能！”他停顿片刻，更因此悲戚，叹道：“杀——不会。我应该将她囚禁起来，解散她的军队，警告她的支持者，如此而已。”
她没有说话，靠在他的怀中，然后她起身，向阳台的远端，月海之中走去。她的身影朦胧如雾，消散离去，少有如此突兀，因那预示着这未尽之言就是能倾诉的全部。他抬起手，看见她回过头，眼角闪烁着泪光。
迦林？
他问，手指张开。她摇头，微笑，说：……
“……兰？”
卧室里传来声音。他回过头，见厄德里俄斯醒来了，侧身而起，困倦，疑惑地望着他。
“你在和谁说话？”她有些酸楚地问，拨开面颊上的发：“是不是维斯塔夫人？虽然我理解，以前我们发生了些事……但……”
她望着他，而后别开了眼，轻声叹息：“虽然我没什么可抱怨的，但看见你的那么多孩子，我心里，还是……”
她没说完；她既不想完成它，让它成为真实的哀怨，同样，她们彼此也没有给出多少声言的空间。他回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中，深深地，像忍耐某种痛苦，缠绵又激烈地吻着她。那束缚如同唇齿间的酒香般仍是浓郁的，带着她们陷入床榻中，纠缠一处。长发如河蔓延，在这河流中，她挣扎着呼吸，放手去沉溺，呢喃：
——最后一次。就一次。
这酿造后的苦涩已在酝酿，她含着泪道：我很久都不能见到你了。我很寂寞——我想要你陪着我。
这是人的身体——人的意识，人的记忆——兰。她吻着他，陷如床榻中，倾诉自己的脆弱：我会老，我会疲倦。
你要记得回来看我呀。
她抚摸着他的背，轻声呢喃道，眼泪越发汹涌，如那呢喃，更是祈求，痴心般。
——我会回来。
她摇头：等我老了，不要嫌弃我噢？
——怎么可能。我爱你，林林。我也变成一个老头子，来陪你，到时候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不要忘了我。不要在外面找别的女人——不要抛弃我。
她叹息，流着泪，轻吻着他，像是在说——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傻，这么脆弱——这就是爱欲的惩罚？使她想到如此多无关紧要，浅薄的事，但在他的拥抱下，听着他的声音，说，我不会抛弃你，我不会忘了你——我永远爱你——她竟感到满足了。她开始贪图其中的快乐，一遍又一遍，发出那欢乐的啜泣声，月色滴落露珠，仿佛在替她无法喘息，疲倦而满足的嗓音叹息。她望着他，邀请他，和她共湎此处，而当他将她拥抱的瞬间，她感到了，那确实就是理由——最初的理由——她闭上眼，微笑着坠入那黑暗中，听见白色的呢喃和感慨：这就是生命的诞生的理由。这就是她和他共谱了创世之歌的缘由，为了一并，品味生命中最深的痛苦和孤独，并称之为爱，方不再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