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在屋内散发着幽蓝的光,而,所有的与会者就都见到了,安伯莱丽雅垂目而视时,那光彩将她面孔照得多么似一个年老的君王。她被战场过早磨练出的衰老在这光芒下几像命运般的华服,昭显她必至的地位和重任。众人屏息凝神地等着,钟在墙上拨动而屋下的花园中,欢声沸腾——那不是一种狂热的激动,而更像是温柔的打闹,在那缤纷的花雨中。如果不去看这蓝光,那声色几催人心肠,像柔和的,别离的亲吻,永远印在人的面颊上作为此日不会磨损的痕迹,但若眼不向远处,如同她们的身不能离开此处,不可避免地,看见这蓝光,人会明白,明了自身的境遇,感到显示的钢铁险恶的威胁,而赞叹而在静寂中震悚于这蓝光崇高而恐怖的魔力。
手抬起,如机械一扣;想来是扣子的运动带来了这声音。
安伯莱丽雅张开五指;那指尖的每一寸皮肤都染上蓝光,如被其烫伤。她面无表情,平静至极。
简鸣.劳兹玟在上楼梯。在经过每个建筑时都分析它的结构特点仍是她习惯的一环,尽管那个青少年的梦,要过上平静而安稳的生活,远离权力斗争,做个出色的建筑师,将自己的人生投入到这种快活而富有成果的生活中,已消逝无踪。简鸣觉得这建筑的楼梯设计得很有特色,出人意料地紧密,使站在上方的人可将她来时的路,这缠绕曲折的盘旋,尤其是,最下方那个起始的原点,看得十分清晰。四周寂静,只有她的呼吸声;难道她真的是最后一个人了吗?
她不由停步,向下看,向着那个初始的点,好奇是否还有人跟上来,却只见到一条长影,心中一沉:安海特真的走了!于时,当她佝偻身体心情沮丧时,更听到悬挂在她头顶大窗中涌起的歌声和笑声,像那意志坚定而充满希望的离别曲,如同一定会再次相见般……
她转头向上走,仰起头,走得飞快。她不低头,不侧头,不看安海特离开的影子,也不受这歌声的影响,只想催促自己再走快些,心中却止不住,胡思乱想:
都怪刚刚跟安海特道别去了。到时候多显眼啊。
她握着栏杆,身上出了汗,怔愣想:安海特真的不参加吗?
她就这样走了,声称,‘死生皆为我自责,我不参与此事’。
下边的笑声极其恼人,因为那不是种愚蠢的笑声,也不是种恶意的笑声——就是那天真的,天真得像是花瓣一般,稚嫩而明亮如羽毛般的笑声,似那纯真之海般涌起,在一窗之隔显示那幻觉。简鸣疲乏了,终于不耐诱惑,向外看了一眼,不由踉跄。
长恨歌……
真够奇怪的。她嘀咕:这种场合,怎么弹这种歌呢?还弹得如此甜蜜,欢快……光在她眼前漂浮,她落了一寸目光,就不巧见到了那花园中央,人群的舞蹈中互相倚靠的人影。那一对女人和男人,在琴弦旁抵着额头,面带微笑,轻声呢喃着爱语,手臂彼此搀扶。
简鸣的脸白了。
——不可原谅,不容姑息……
她听见人愤怒的声音:母亲的,姐妹的,领民的。其实比起过去,简鸣喜欢最近两年的生活,领地被规划了,达米安费雪兄弟去了沃特林主政,她的事业,虽然有点迟,但也能重新开始,但是……
她飞快地向上跑,眼惶恐地睁大,终于到了门前,听见里头传来的声音:
“他剥夺了我们的战斗成果,掩埋了我们的牺牲和伤亡。没有龙心,我们永远不会自由,永远要谨小慎微,仰人鼻息……现在,诸位,发誓吧,将忠诚献给我们真正的王,从这苦害的束缚中解脱,为我们的姐妹和战友,报仇雪恨!”
——我发誓。
有人说。简鸣的手在哆嗦。她回头看了一眼,但天已经暗了,无论是那欢声还是来时的路都已模糊。倏忽,她又听见母亲的声音,说:没有野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她喘息,抬起手,最后忽意识到,在一切之后,最响亮的,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我发誓。
——我发誓,倾尽一切,在所不惜。
里面的声音在快速,连绵地响起,忽然,简鸣想到璐德温了。大约是因为提到了复仇这个词,令她心中有触动,但她一直奇怪,其实想到璐德温的死,她心里的悲伤是远远大于愤怒的,从两年前开始就如此。每次,当她看见重归和平的领地和各式各样的助学,助民活动,她都会想到璐德温,想她如果还活着,现在该多高兴啊……
也许是因为璐德温走之前反复地给她提醒,缓冲过了吧?
璐德温,自从数年前,战事在即时,就忽然和其余龙女分道扬镳,不再关注战争,而致力在民生方面做些改善。她帮助所有人,无论是女人,男人,胆怯的还是文雅的。璐德温出发前,对简鸣说:“希望有一天你还能追求你的梦想。”
简鸣抬手,抹去眼中的泪,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已来了,肯定是不能回去,但就是,在开门前的最后一刻,感到有些迷茫。
真的是那样吗?——非要这龙心不可?
夜包裹而上,她忽觉得冷,而就是这么一次触动,她的手指动了,门推开,露出里面环桌而站的军官,贵族。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正逢诗妲库娃说话,嘶哑而愤怒:
“我为您提供一切物资支撑,绝不背叛您——只要您能为我地侄女讨还公道,报仇雪恨……”
而门打开了,这声音稍顿,众人都望她。简鸣抬头,手足无措时,看见顶上,那蓝火照临的瞳孔:跟其余人紧张而凝固的状态相比,安伯莱丽雅是放松的,似乎眼下她们在讨论的这件事,这整个计划,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值得恐惧和考量的地方,尽管她要做的是一场零和博弈的豪赌。
蓝眼望着她;简鸣心中的影像似沙流逝,她感到一种强烈的催促,使她关上门,抬头,颤抖而快速道:
“我发誓!”
安伯莱丽雅看着,之后,她环视四周,点头。当她开口时,她的声音亦低沉而平静:
“诸位不必惊慌。”她不紧不慢道:“我已有必胜之机,定能夺取我父亲的龙心。”
这秘密,这筹备和隐瞒了两年的阴谋如此释放到空中,不由使某些与会者战栗,而其余人更是激动的,但安伯莱丽雅却平静,仿她说的事不过是一件事实。她是否有保有如此自信的全力——人不得而知,因自她十八岁正式奔赴战场,她的战绩是两极分化,极端而蒙受诸多传说的笼罩和经验不足的诟病的,尤其是她在东部防守战的表现和封魂棺归还的驰援不利,但人——人只是看着她,就无法否认她的潜力。
她很难看透,不是吗?像她是那被高温笼罩的焰心。两年来,安伯莱丽雅平静地等待着,聆听着群众的愤怒,以孝心侍奉着双亲,事事谨慎而妥帖,甚至,连她在谈吐风度方面都有了巨大的长进,如先前那些战争的经验,确实给这个年轻而沧桑的公主带来了根本的转变和长进——仍然,不,不,不,这还不是这些人聚集在这,愿意追随她的原因——只见,在众人的目视下,安伯莱丽雅转身,抬起了那柄剑。
‘天火’绽光,蓝海弥漫。众屏息凝神,而安伯莱丽雅看着它——就是这个!这感觉,这无法抗拒的引力,使人心潮澎湃,难以自制,左右为难,无法抉择。
她端详‘天火’,仿曾已见过,如今终将其收纳入怀,如她的命运也随之将攀至顶峰——不错,当这蓝光绽开,人仿能听见那声音,诉说她的实在。
“我会为你们行使正义。”安伯莱丽雅低沉道:“因此乃天命所归。”
而,最后的防线便也溃散了,众人低身,合手,甚啜泣,为这最后,最终的机会,叫着:
“我们的天命之王啊!”
她们颤抖着,诉说此事:这是正义唯一的可能了——因何种事物悄然降临,在时间和物象的变化中告诉我们——这世界放弃了正义——如其原本就不存在正义般?加之那对力的渴望,加之那对安稳的憧憬和已知不尽的徒劳和苦难,众女子屈膝下跪,向她称臣,在这夕阳坠落时,敬道:
安伯莱丽雅陛下。
而她注视这一切,任由面孔逝入黑暗,只在窗外,看见飞鸟掠过时,轻微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