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王(Anthem of the Fallen)
景象,变换不息。
她感到她仿走在一青铜绿色的草地中,越过石阵,向那
深蓝无垠的洋面走去,牛羚摇首,鹭鸟展翅,浸其生中,
未曾对她的经行示异抬目,如其往常,
仿她的存在,就此失去,在这天海之前。
常在这孤独中,常在这沉默中,
常是,‘无’,
‘世界’的镜子,尚映不出她的影。
倏忽,蓝旗展开,发丝飞扬,远山的幽影于远端划出破水的弧线,
如在光中要捕捉她闪烁的实际。
唯有那,不可定的火烧之色,
有人经过,并行她身边,开口,微笑:
“我的大神——”
对着那空无一物,却引她深思的黑暗,
说:
你在看什么?
唯乍。声音呼唤——其褪去词意的真名终于显现,正在群红阵中,风沙呼啸,恍然如她少年时做的那梦——她如今也绝不中年,却已是面目沧桑,在一瞬的梦幻间隙,双目朦蓝而空洞中,竟是油尽灯枯,垂垂老矣。血旗血沙中,风不息地击打山体,便如有人在那处挥旗而舞,闭目横挥,对此世之景,只听天,听天意,由人,由人愿——舞!
破,灭,斩,杀。
汗水滴落,她感颅内剧痛,昏沉难定,伸手去扶,却见,瘦弱躯体上残缺右乳,感在这阵中橙红沙暴中心,枪阵之中,倏忽有青影降落,轻环她肩,在她耳边,呢喃:
我的神啊。
那人——那魂灵在她耳边叹那不去的回响,尽管如今名已失意已散,如藻环绕她身,却只熟悉,只深刻。
——信使?
她沙哑道,声音极小,却使感官从水的朦胧中破开,进那粗粒沙石中,一时,哀哭喊杀不绝于耳:
——不,不,不……
唯乍。
那人环着她的肩,轻声催促,她睁开眼,天原开阔,又是那少年梦中的老师,在天下执旗为枪,变苍穹为夕阳血色,藻发展开,胸乳残缺,平坦,如她的右半身。那是她的父亲,常在那环绕,保护性的黑城中,众人解,她亦想,只在这,发落,眼睁,众声尖叫祈求的瞬间,明了:
——安伯莱丽雅殿下,
士兵出剑,横枪倒落,已在她眼前,有人影袭上,将她护住。
不!
金光一闪。她的眼睛睁大了,但穿过这面前的人影,那个男人转过了头,蓝发风散,令死如流,正言,
那不是她父亲。
——那是她自己。
金光闪烁。她回神,错愕:
喀朗?
而他回答,喃喃:安铂。安铂。
他指着前边,快跑——
“——您在看什么呢?”
他回神,复看手边站着的这黑发男人。那男人,名字故是他难记住的,比他矮上不少,在海风中恳切,虔诚地望他。他摇头,稍松蓝旗,望天,开口——不曾说他姓名。
他只知道,人称他为,‘听神者’。
男人在聆听——但他听的是,什么?
神?
蓝旗松开了,他以那透彻,清洁,纯净的蓝眼望向天空:那是夏日的清晨,他步行而出,有那男人跟随,二人并下山坡,一路向海,他的旗卷起,如木杆般;他没有阻止那男人。他没有阻止那男人做过任何事——无论是愤怒,悲伤,狂热,在他耳边言语,或使他长坐某处,请他出击,他都没有拒绝过——
他,
没有去拒绝,或去做某事的欲望。
(在这个遍布欲望的世上。)
但,男人跟随他,在他身后,为他拨开衣袍上的小枝条,捻起碎发的行为,却稍,与其余万事不同地,令他感熟悉,甚怀念。因在他那如天透彻而不变的记忆深处,如他深沉而剔透的眼中所示,留存这么一种印象——他,跟随某人,走在那金黄的田野上,直到边境,地面遥远,人国渺小,洋面出现,令他出神,而,就在这湛蓝的边界上,忽有风吹拂,那金色,就会在他眼前。
(“唯乍。”)
声音轻轻唤他。他回神,会浮现某种专注而诚恳的思索,甚如孩童般,认定:那是喀朗。曾经,他也这般,带着他,行在荒野中。
喀朗——
恍然抬头时,眼中已是那片海,他便记起来:喀朗已不在了。
他动了动手指,蓝旗躺卧。
被他所杀……
“我的大神?”
‘听神者’说。他松开蓝旗,将它插入沙中,而,方在那一刻,兽群才微抬头,鸟才稍垂首,而后垂头,而后飞过,见他,松开了手,走向前。
走向海。
风开长发,
万顷蓝海。
无论何时,他的步履都是如此沉静而壮阔,仿所至之处,
便是那天国战场,故此,方称神王。
唯乍——你是从何而生,何以,用你那纯净的眼,
照亮的是死的雷霆?
(“你来了真好。”他对他说:“说实话,你来了,我才觉得没那么寂寞。”
他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纯净,透亮的蓝眼,饱含感情地道:“我觉得我和你,就像那一母同胞的人类兄弟般……”
他的眼叫他很喜欢:就像婴儿的蓝眼睛。像那未经踏足的蓝山。)
“……‘环’。”他抬头,张开双臂,看天。那男人不解,但他一如往常,平静而诚恳,道:“我看见了天空中的‘环’。”
——天在召唤。他闭上眼,缓缓倒落。长身入海,藻发展开,跪落水中,面朝北海,最后一刻,听见的是水碎,那男人的惊呼:唯乍!
身如水碎,如其本由水成——甚,尚不养于胎宫,沐浴污秽,
而,化地成形,浴血为洗,
那蓝眼,澄澈如神,
澄澈如,
未孩之婴。
唯乍——天上神王,你是那星之火,未知之子,
还是那,
被母亲遗落在这世上的婴孩?
婴儿未孩,生而神灵,
不能言,不循法,不敦敏,无常欲,
遂只注视此世,不生不成,已至登天。
环月闪耀——来自那欲逃避,
必堕落命运,至必达至境界而问神之人,
不分前后,不分古今的命运,召你离去。敢问,
天以何养,
生以何乐,
死以何哀——
何德何恶,何欲何求!
迦林大神又怀孕了。
——这次是个女孩罢?
那个男孩……能进到封魂棺里吗?
这倒叫人苦恼……如果不能入内,被一个人留下了,多可怜啊……要我说,就不能暂时……忍耐一番,不要孩子吗?
她好像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开启‘封魂棺’呢。我也觉得……她那么抵触,一定是有理由的,要么就这样持续也挺好。我们的军队不会输的,就算打仗也没关系……
——那怎么行啊!
一定要开启封魂棺——我不想堕落!想想看,一次战争,接着就是无数次,这是没有回头路的——
我们一定要打开封魂棺!
她看向空中的‘环’,发丝拂过眼,沉沦迷茫。
“我的神啊。”声音在她耳边喃,天星已燃,渐显火光,而就在,
这须臾瞬间,她——她那微小意识的,
最后闪光,亦叹:
神——是多么难以捉摸的事。
为对抗其意志,构造了无数规则,为法为德,
许下那不可得的愿望——唯予不夺,唯生不杀,
而,最终,忍耐过无数苦厄,如今,为对抗其面目,
不得不以心企及之而取代之——聆听而篡改,
自封为神,由是,招来这最艰苦的命运,
子母相害,父女为敌,
使那血脉和为人的证据,
成为封神之路,最后的血祭,
无疑,若谁能迈出那一步,恐为天所封,
是能为稍逆转它意志的‘魔’,
因此,
神——
‘革天’骤亮,封魂破碎,她那微弱的,年幼而纯净的意识被卷入无底深渊,而身已暴起,血沙飞扬,以手握枪,蓝眼似火——那魂灵,在她耳边喟叹而笑,倾诉它的愿,刀群震开,得她开眼一目,众兵坍倒,见她身若山起,洒落海血,护住手中那昏迷的男子。
克伦索恩奄奄一息,仍呢喃:跑。安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