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想。
不错,不错;那银发童子回答,
‘轮回’,我不是女子,也不会说,
跟你感同身受,只是看着你的样子,
又及其余万万事,我不由心生怪异。
叫女子打仗,真是多此一举,
动物的腹部尚且贴着地,
女人的孕育却对着刀剑的引。
作女子打仗,如何心能安,如何心不悔?
战争本儿戏,男子心愚钝,女子心细腻,
能骗男入阵,难叫女成营。
女子若行军,生民难维计,
天生人有命,何以欲速绝?
他张开手,若看掌中血,俱为雪银色:
此非天怨毒,故苦吾诸人?
……道我百劫累浊业,敢问原罪何处来?
一拳轰在这红发男人脸上。他先前被浸在冰水中,此时装置缓动,将他吊起,方便施以些皮肉伤害。这叙铂.阿奈尔雷什文,虽然三年间叫各地的‘兄弟会’老派成员恨得咬牙切齿,知道他八面玲珑的厉害,却实在不知道,竟然还是个了不得的硬骨头!几天来,自从在北海边捉住了他,将他饿得虚弱不堪,使他夜不能睡,冻结皮骨,指头碎尽,火烤铁烙,能加的折磨施尽了一遍,竟半句话也没问出来。对他吼:
柯云森殿下那与神交流的蓝石去哪儿了!
或:
神许诺我们的繁荣和发展如何兑现?
白龙心如何不得解?
得到的只是沙哑,漏风的笑。那男人吊在那,也不死,只是吃吃地,发出这笑声。
“叙铂不知道呀!”他确实找到了万全之法,一点风声也不透露:“——叙铂是个白痴!”
而他倒是善始善终的。
那白发童子,自是能言善辩的,令红发童子倾听,道:
这世界将成一怨苦之地,谎言弥漫,真相难寻。
我已在风中听见此传言,亦从我们先辈奔波的身影中明晰。
何事令母亲叹息不已?
何事令父亲奔波不停?
愚昧降临人心,
天说,从此,你能探寻的,
唯有这物质的道理。
‘轮回’啊,我的朋友。
我深深明白,我的苦涩不能与你相比,
我赞叹你坚毅的性情,
也明白只要我身化机械,
自满傲气,倒是轻松可做愚人之王,
自在得意。
智数连绵,天似对我微笑,
然若有朝一日我失其所有,
堕无明痴,
那其中的缘由,
如我眼下流水般的苦痛,
是否终无法从那智慧中问询?
你这残酷的苍天——
她站起身;他垂下头,并而想到:
不能问你正义,我竟身堕疯狂,究竟不悔,
你说此为自作自业,最后一次,
我倒要问,孰是孰非!
——洛兰是个天生的战士。
她心想,大抵众人心中皆是如此认为,尽日来跟随这叫伊里安尼恩的男人奔驰过白山古道那覆雪的山峰,人迹罕见的沼泽而未得人数一损,避开敌军守卫,以短程快速,奔赴南方,无人不奇。昆莉亚知其中原因——伊里安尼恩,尽管从小被劝诫远离暴力活动,仍不改他对诸环境的直觉和适应能力。大多技艺因身体瘦弱被剥夺后,他的骑术仍然相当了得,如是在他身后,见那散开若云的银发,昆莉亚不由心生那感慨:此人,虽得具人形,却似是流水所化的身般,对那自然水风有天然的亲近——此事与战士之间又有何种干系?固是虽性自由,形不自由。性为形缚,他到底不得与人世亲近,且尤其明了人世与天地生出的隔阂,常随本心,至那水风最喧嚣波澜之处,看物与人相消磨,于那孤寂幽远之处,不能来,不能离,是为这斗争的战士。
伊里安尼恩忽勒马在前,回头时,神情错愕而胆怯。正如此,他的个性,若非是那忧郁低沉的厌世之貌,便是如此温柔至痴傻使人欺的懵懂天真。风吹银发,他抬手指山下,使诸士兵望。
众人无言。昆莉亚偏头,见安伯莱丽雅垂头坐在克伦索恩马后,面容平静,身体摇晃,蓝发散乱风中,竟是宁谧,在前,克伦索恩张唇,已是憔悴的面容,更生颤抖,心碎。
“……那是孛林的军队。”他低声道,心痛无言。昆莉亚亦闭眼,闻到空中的火灰气,似也能闻到那血腥味。山下,有散乱似炭池的战场遗迹,草灰泥黑,有黑血洒落,将人血痕迹尽数掩盖,她回马,将众人引得回复林中,以免叫下边的人发现。
“……姐姐……真的……”
伊里安尼恩含泪道。众人不说话,将‘糊弄’他的任务,全交给了昆莉亚。她心中复杂,仍勉力道:“正是情况危急,我们得快些赶路,不要浪费了这些忠心军队创造出的机会。”她沉重,却极真实地道:“您的姐姐在南方。出发罢,殿下。”
她道:去见她。
火灰纷飞。伊里安尼恩的银发飞舞空中,夹杂其中。他含泪回头,若是极疑惑,不解的……
南部尚远。
——好惨烈的一场战斗。
不,几是一边倒的。
她躲在山丘中,将这战起而灭的过程看了彻底,只见从孛林北追来的军队同达米安费雪的队伍交战一处,像颗果实,被一嘴黑色的牙,破开,迸开汁液。
无疑,黑龙心已苏醒——尽管那龙影迟迟不见。她俯卧草中,便是如此见到了这男性精兵对上那边的孛林士兵,在混战中,如刀水的痕,寸寸将其断干净,直至斩下将领的头颅。残兵逃离,达米安费雪,仍沾满面的鲜血,脸上甚有些黑纹,道,莫追,提着那女将领的头。
那也是个龙子,塔提亚依稀有些印象,见她的面容,已闭其目,长发拖曳,摇晃她面前。
达米安费雪向上看,若有所思,终向前。许久,塔提亚从山丘中走下。地面草灰拂过她的靴,她蹲身,捻起一抹灰,摸到上边粘稠的血。她复抬头,红发的网中,诸女子的尸体,似草木长在土中,她向前,看见先前那女将领的头,在她面前,而,一念之动,令她俯身,将它抱起,复同她的身,她的战马,放至一处。
那头颅的面容是平静的,但她的手,似碰到一温热的眼皮,刹那,有血泉涌那眼中,若猩红瀑布,弥漫她眼前。
她骤然起身,转头,牵来马,离开,再不回头。
——啊,这……这不是个好故事。
那枯骨摇晃,白骨抬起,有些颤抖。风沙卷落,抚他骨间的凹陷。他空洞的眼向上天,似那空荡的头脑,仍有何事要问询。骨头磕碰,宛其悲惨,叫枯骨也不忍。
——太残忍。太悲伤。太苦痛。这是我吗?
这是我的同行者——我的孩子——我的后裔吗?
枯骨扣着男人的身体,泪滑落在骨节中,男人泣不成声,唯点头。
枯骨不解,黑发缠绕,如要将两人永远环绕,再不离开:
……那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发下了什么誓言?
——您发誓要……帮助您的爱人,建造那……无恨,无暴,无愚痴,唯善,唯真……
啊!
男人痛得尖叫了一声。
——唯爱的世界!
他叫道,声嘶力竭。枯骨思索着。手指开合,似钢铁花。
——用什么呢?
他呢喃。
——用剑,用您灭绝的大能——无上的权威!
这枯骨也困惑了,骨节喀拉,手垂落,衣翻飞:
这怎样也不会无恨,怎样也不会无暴,不,不,不。枯骨摇头:
你说说,说仔细些——
他低吟,抚摸男人的面,而那男人听见,这骨间,若传来水声,似那海的流动,血的翻涌——泪的前奏。枯骨的声音,越发清晰,同他重合,吟声低沉,仿佛海潮:
——我到底发了个怎样的誓言?
你……你……
(我。)
男人说不出口,身体颤抖,心灵苦痛;要承认自己的真意和有限,竟是如此难!
你是为了救世,寻我的帮助……
白骨轻开,似捻尘花碎裂:
……还是为了救人?
枯骨呢喃,像问风,问骨中血,血中泪;像问自己:
我究竟是发誓创世,还是发誓……爱人?
声音在风暴中散开,卷起黑发,透出水光,低道:
……那唯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