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影交替着星火的蓝光穿行在‘成业寺’的实木地板上。此前,他必须承认界内的野心是成功的,在他所去过的所有宫殿中,‘成业寺’,也唯有这一座宫殿摆脱了某种建筑风格上不言的历史传统。终于没有那像陨铁般变化波纹的巨石和水银般的琉璃大殿,亦无冰山或火山湖边古老的厅堂模仿着水的波纹。他让它建立在了陆地上,用那种实木,赭色和烧灯般浓厚地色,四处点燃檀火的香气,活跃而稳健地,带着新生代的探索之气继往向前。这种心性,目的,这宫殿的模样,其中的气氛和往来人群穿行中那降落的对王女一行人显而易见的漠然和忽视都让他忍不住叹息——如何不?他们意图分离,而其结果在这众多酒棕色的复杂梁柱之间已显示几分成熟,极目远去,在他目不可视而人无不至之处,有为何有异?他只能嗟叹,同时,感身内的衰弱。他已颇有长时身体不适,但自来羯陀昆定尔,其只愈发剧烈,肺内干涩,似鱼上了岸。他咳嗽,几有漠然,无望地,感受到这半个世界企图浮向陆地的努力给他们带来的重压和冷酷。这周身最这真实的感官体验几乎让他觉得一切已是注定的:若非他们要试图用酷烈的洪水重新洗刷这地面,便注定要深感枯竭和窒息地,用那鱼尾,艰涩地在陆上行走——在那蓝星亮起前。
他从未想过有何事物可如此轻易地再夺取一片□□燥和陆上法则占领的涩土,像将高山上海生生物的化石重新变作闪亮的鳞——他因此意识到,要么是他长期以来忽略了何事,要么是某种全新的事从此要改变他对整个体系——他们这类人称之为,‘宇宙’之事——的看法。因为它做到了——它辐射其现象并让他感感受——他感到天像是海从上泼洒,成业寺的木土,有龙影如鲸于上逡巡至于这烧土般的殿如埋藏在海底宫廷般幽暗而曲折,而就在刹那之间,他进入蓝光中被其淹没,剧烈喘息,似要窒息般,而后惊呼一声——“啊!”他说——然后他终于摆脱了他那一身冷汗和至极的疲倦,得以睁开眼,看中庭里的混乱和狼藉,皆处龙影之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他身后说。界内——当然。但这感官模糊。他依稀看见地面张开的草丛中一被身体压下的痕迹,更近一步的观察和凝视,无疑,使他面露惊讶。蓝光点亮了一切,包括庭院两边举剑相向的士兵,诸多胆怯的,迟疑的,空洞的脸,映衬这那最深受其扰的狰狞面孔。他看见达米安里德含泪而愤怒的面孔,而遥遥地,又能见庭院中,如今被众‘鬣犬’围作半圆之处,奇瑞亚身护王女,迎风而立,沐浴蓝光如海的爽利模样——她多畅快!她高昂的精神,显著地增加着达米安里德的痛苦,混合着愤怒的尖刺,使界内失去了他的判断和承诺。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维里昂?”
他将他甩在墙上,高声怒吼,确保所有人都能清晰听见。他感受到痛苦,但同时心中前所未有地清明,惊愕的是,他不能将此归结于他自己的理性能力,而唯能寄于这明灭蓝光显然是燃烧——因其庞大——而显然冷彻,为其功效的频率。
“我没听说过你这狗屁计划会要我一个孙子。”
他咬牙道,此番终于收回了些理智,只在他耳边说。但也许迟了。他可见所有人都看向这一处,包括最寻常的守卫和那些‘鬣犬’,当然包括了当事人。达米安里德的面上浮现一丝冰冷,似毒的怨怒;他看见庭院中的人群扰动,也像水纹,那处半圆状的‘鬣犬’,漂浮似茜红花,在夜中已深沉,露出后背的花蕊。他已准备斥责界内使得他冷静,看那处不由也愣神,无言了。花瓣道道如钢,花心却如是柔软——有其枯锈的伤痕。刹那,他不知是跟因对那孩子面上诚实无掩地显示了先前那一场幼兽之斗——在各个方面都只是那最凶猛,最残酷,于那温良心灵而言许是存在于鸿蒙噩梦中的绚烂争锋的力量较小的缩影。那丑陋臃肿的结果和狼狈的血色,映衬在这张年幼却冰冷的面上,无异于某种荣誉勋章,甚至要将这景象 ,变得更奇异和惊人些,她使血流在一种最柔和的梦幻旁,如同她选择在那柔中至柔,无上的善源之旁擦拭自己的鲜血——一目甚至使他战栗,为此之间不可为之,亵渎的扩张和对比——维格斯坦第看见那女孩,站在母亲身边,而仿佛这蓝光,都更偏爱,眷恋厄德里俄斯般,她正如置于月光蓝的明束正下,使她沾染泪水的面目似海中花般空灵飘渺。正是在这瞬间,她对他抬起了头,茫然不解,其眼若见夜空,幽深,清澈而未曾有一人影所见,只是汪慈悲怜爱而束手无策的绿池。他差点迷失在内,而剧烈颤抖,脱离出此境,尽管界内正以那怨恨的力气握着他的双肩,但他——他的唯一所想,不过是——
愿望。
(他过去宽慰过她说,她的愿望,就是他的愿望。但这毕竟是一种忠诚的传承,而非刺骨的激情,无论那是冷,是热,是温和还是狂暴。那是种没有情感的支撑,来自过去非此不可的回响。)
但现在,这种传递和忠诚,见此蓝光下轻倒在地的月色,变为一种几使他死而复生的刺痛——一种确切回荡的感情!——这个如幻的女子,在这纷纭庭院中像静谧的月河般存在和苦痛着,就是洛兰的女儿——而最终也成了他如今唯一的牵挂——他的女儿,大约也是他的爱人罢?他如此想到,没有任何讥讽和无奈,只有一种迟来的,对于自己愚钝的惋惜。洛兰那古怪而不可公之于众的爱,洛兰那召至苦涩而死生不渝的爱——他为何以前觉得不可理解了呢?在这一目之中,厄德里俄斯的面上滑落泪水,无力而哀婉地,看向他,而不看着他。洛兰一定比谁都深深知道,这个女子所拥有的美善与脆弱,所以他对她永远是那样令人不解的柔和多情——他一定,如他在这瞬间所领悟的,无需这如海降临的蓝光,在一寸一缕的分秒中,无时不刻见到她刹那对他展现出这生幻的空相感召。她泛着白光,如莲开放,而在这脱离开来的至极虚弱之后,他猛然落回自己身体中,对着界内愤怒的面孔。他们两人的脸随光碰撞粉碎在面孔中——他们老了。两个人都老了,没有龙心的眷顾,早该如此,尽管就在此时,心还如雷跳动,似蒙呼唤。
他深吸口气,转而,令他也惊讶,凶恶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忘了,他不是你的儿子,是洛兰的儿子?”他在他耳边道,口气之冰冷使他自己惊讶。界内浑身僵硬,他可感他的悲伤,但他未因此止步。
“这不在计划内,但没时间惊讶了,别让事情更恶化——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他摁了摁他的肩膀,继而抬首高声对众人道,颇见威严而如对众人所展现的暗示,视若无睹,态度强硬。
“看看那两个孩子的状况!”他命令道,大步向下走去。达米安里德果拄拐杖前来将他拦住,怒极反笑:
“——这就是你对主人的方式,维格斯坦第?这就是你们对待怜悯你们的强者的方式——我弟弟邀请你们过来,是为了让这两个孩子——变成同一个家庭的成员,所以我们真的能兵不血刃地将眼下这个愚蠢的境况解决。现在?”他戳着他的肩膀:“——她几乎把他杀了!联盟中的哪一个人会继续相信我们双方能获成长久的和平?”
他瞠目欲裂,几像要撕了他:“你们这是自掘坟墓!”
尽管当下情景混乱,因就在他身后,几乎同一时间另一场纠纷就开始了。‘鬣犬’在和成业寺的士兵争吵。“你们想杀人!”一方叫。“这完全,完全是场误会。”另一方自信,几平静地说道,不啻对他的信号。他处在多重震惊中,面上却不曾显示一点,目不斜视地对达米安里德道:
“噢,是吗?您父亲也没跟我说这礼仪大到婚事这么高!达米安费雪殿下要娶王女殿下!真是双喜临门啊,我相信老陛下听见了心里一定特别高兴——在此之上,贵方欢迎自己先要迎娶的,要让她心悦的新妇的方式是在街边细细絮语,连孩子都积极参与其中——她是个罪人!真是叫我长了见识了——现在,”他忽然伸出手,猛地推了达米安里德一下,同时经过在一旁已似凝固,无言的达米安费雪,不曾多谈一句这事而就意图让它变作无稽之谈,大步向下:“现在,您跟我来,如果您不是脑袋里有什么荒唐想法,认为一个孱弱的小女孩,能将您这长势喜人的儿子生生打死,就像个理智的男人一样,亲自处理孩子之间的纠纷,而不是叫士兵挥刀舞枪地过来,这么激烈,乃至我们不得不出动了——”
“你这个混账——你城市里的市民,你宫殿里的仆人,没有一个看得起她——竟然想娶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想将那件事掠过去,包括其余的众多听众,和他立场错综不一的,都默默以尴尬心思顺从了,竟被唯一的反对者给干扰。他身前,草地中,两个医师在按压那男孩的胸口,而肇事者也站在一旁观看,说:“我应该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