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长生之一,事物处萌发之中,受气得形。
她猛然抬头,马匹颠簸,梦中光景消逝,像油彩沉重的水极速被滤去,唯留下极粘稠而斑斓的痕迹。耳畔有人唤她:“队长?”一时,颅内有根血管极痛,使她不辨周遭知觉,唯有陆桥边有丛高树摇晃,阳光如画,却带着丝别处不见的深沉幽暗,忽令她回光现实,锚定时空:三月的第二个周六,河水涛涛,春日极暖,陆上山林,陆下黑湖,从阿奈尔雷什文一路北行,历经一月,凡感路程将止。她直起身,用她那双含冷意促狭的蓝眼,复杂疲倦地看面前景致。天色尚早,‘泪谷’前的大城门黑暗肃穆,不见居民往来喧嚣,只见背后升起群山。那环城侵内的巨大古树不若别处珍惜,而成群而起,传荡风中铜铃之音。山谷外的平原极热——后日回忆,去年夏到这年的此刻,炎热是个群体性的印象,仿佛陆地在层层薄汗中等待何物,面颊红润,口中喘息,目光被太阳的痕迹所空洞,溶解在湿热的劳累中——她浑身黏着湿汗,然此时已到陆桥深处,凉风迎面而来,挥洒百余米丈悬下黑暗波光闪烁,忽生那时至深处的阴凉。汗水滴落,渐散风去,她略蹙眉头,令周遭士兵生奇。
“有何情况,队长?”传令官问。她四下看去,如丈量某种梦境,缓缓摇头,不曾回话。此种神态和情绪一直持续到她正至那缓缓开启的正门黑石前:石门开启,通衢大道旁两尊石像缓露形态,左一尊穿委地长袍,双手相合,头颅微垂,石刻面纱;右一尊,现那大剑的身于闸门高升时,随门后景致越完整,这持剑塑像的全貌也愈清晰,为与那左侧神像相对,石发亦掩上其眼。石门抬起,这对雕塑如水的面纱,似云的轮廓占据人的视线,迎面,亘古不变的黑绿幽邃从道路深处来;她抬头,见那神像的开合的嘴唇似说话,王像坚硬的侧颜如鞭策,如此知道此处并非梦中——正是兰德克黛因的千古名都,中部女神座在之地。
孛林。
“队长?”士兵道。她摇头。
“没事。”她拉起缰绳,带马入内,对众人摇头,更多,是对自己摇头:“热得有点晕了。”
她是有些——眩晕感,天气虽热,但自然更多是奇怪的。这倒谈不上有多*奇异*,这些天里事情似乎不免如此,人彼此怀疑,以眼神交流战争何时将来,入一城,戴着那红色的军徽,一城就人心惶惶,直到她们已走也不停歇,风言风语几日不尽。进了孛林,四处往来的神情,虽因‘神恩’本在,又有‘高人’坐镇,不如别处鲜明,日头渐高,居民外出,与往日的异样亦显著。她拿那蓝眼冷淡地四处扫了扫,见石砖里洒落的黑痕,如云层晕开矿石色入内,看行商往来居民力作专注事物模样,仍抬双双透明错愕眼珠望她们,问询她们的来意——更使她失神了。但她不敢抬手去碰碰那发烫的额头,也不敢用手套掠过她胸口,那如今已成秘密的坚硬。战争的痕迹化作闪耀的宝石落在街巷不消,成云之雨已散,那云之影却不去,临别前,有细心人特意提醒她,不要拨动民众敏感的心绪。但——她确实在上攀梅伊森-扎贡的路上感到一股不寻常的颅痛,云昏。
她抬头。七月不曾来此地,难言有何想念,那千层楼梯,两岸林海,似有世事变迁而不动的虹吸魔力,然林风吹动间,她仰头一看,瞥苍翠林间的一抹天蓝,渐上,触到爆裂漆黑的塔楼,眉头更紧,难掩那感触:寂寥萧索环垒而上,随影而下,不过七月,若因何人离开,‘黑池堡垒’似失主的灵居,显悲苦闲散,迅速衰老。见如此沧桑的事物更显老去,她更无措,不喜这粘稠的幻梦感,也不曾能预料到,何物会将她唤醒。
她绝不曾预料到,然现实总既快,而慢。她抬头,见一轻盈的白从门口走出,而刹那,那自梦醒后难言的悲怆迟疑,抑郁无依烟消云散;她忽返人间,唇角翘起,蓝眼闪光,若问原因,自是未知。
他站在台阶上,静默下望,仍同记忆中般单薄,无依,拘谨而慎重。她抬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