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工的邻居擦干净桌椅板凳,谁家的是什么样都心里有数。何家的桌子掉了块漆一直没补,张家的条凳腿上点了墨作记号,依次送还各家。作为辛劳一天的补偿,女人们分食了看相略好些的大菜,这家端一碗肉丸,那家拿一盘卤肉,余下扒拉得稀烂的饭菜倒了一桶正好喂猪。
沾了油污的锅碗瓢盆清洗干净,女人们手脚麻利分工明确,按照自家碗里的花朵记号或姓氏,分门别类跟菜放在一旁。熄了灶火,晾干抹布,清扫灰尘,整座宅子恢复如初,至于菜板上多出来的葱姜蒜就需要主家第二天细细收拾了。
端上自家的盆碗,高声讨论着今天的热闹,相携走出大门,分开往两头而去。主家在后头连声道谢,走远的人挥挥手笑得更欢快了。
丛孝也过来跟岳父岳母辞行,杨氏挽留:“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过一夜再走吧!”
丛孝推迟:“几步路就到了,我一个大男人也不怕。春耕快到了,家里农具要拿出来修整,田里也要照看,让杏娘陪娘说说话。”
李老爷子挥手,让他自去。
离了两个老人的眼,丛孝拉了媳妇的手嘱咐。无非是些别太劳累、看好孩子、明天早点回家之类的话,片刻后转身大步往家赶。
杏娘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男人的背影在夕阳的光晕中伟岸、挺拔。直到丈夫的身影细成一条竖线,杏娘才转身往老宅走。
李家老宅也是堂屋加东西厢房的布置,老两口住东间,西间是杏娘未出嫁时的闺房。等到她嫁了人,老两口也没安排小辈住进来,孙儿孙女都不行,专门留给杏娘回娘家时居住。这在整个白水湾都是独一份,由此可见杏娘在老李家的地位。
“这可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啊!”杏娘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弹,感慨今天人多。
杨氏淡然一笑,“锦上添花而已,不必在意。”
一个身影连蹦带跳地闯进来,“小姑,你今晚不回去吧?自从过了年我就再没见过你,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杏娘欣喜地坐直身子,调侃他:“小李大夫来了,儿子都生了还这么跳脱。今天沾了你的光,我也过一回姑奶奶的瘾。”
李苏木嘿嘿笑着挠头,“在奶奶和小姑面前还端着,那我多累啊。”
他伸长手臂挺直背脊打了个哈欠,“今天可真是忙得够呛,我一个月说的话都没有今天多,饭桌上光顾着斟酒、回话,到现在肚皮还是空空的。”
杨氏忙催他回去吃饭,“你小姑不走,明天有的是时间碰头。要你娘下一碗素面,吃了一天酒,天也黑了,怕肠胃受不住”
等李苏木走了,母女两收拾好孩子,自家也洗漱完躺床上,天已经完全黑了。
……
青叶嘟囔一声翻过身,她人虽小今天也是忙碌,不是被拉手就是被捏脸,听了一耳朵的漂亮话。心满意足地跟着她娘打转,递个杯子倒碗水地打下手。吃完晚饭就开始打呵欠,到了洗漱时眼睛都睁不开,全程由着她娘擦脸洗脚脱衣裳,抱上床时已经开始说梦话了。
杏娘给女儿盖好薄被,“小三跟着爹睡,没问题吧?”
杨氏举了煤油灯放在床边的桌上,掀开被子靠着床头,“放心,你爹还中用。”
“别的倒不担心,就是怕小三夜里撒一泡尿,请爹荆江里游上一游,嘻嘻!”杏娘乐呵呵地打趣。
“那是他的福气,一大把年纪了还有童子尿浇身上,别人想要都没有。”杨氏也笑着调侃,巴不得老伴出洋相。
“噼啪”灯芯闪了一下,杨氏拍拍床板,“你先上来,咱娘俩好好说说话。”
她往里挪动屁股,问出了心里一直惦记的事:“去年年前你们分家那会,我就听到了点风声,你爹不许我掺和。我想着倘若你遇着难事了,应是会找爹娘帮忙,就耐着性子没动,不成想你倒沉住气一直不来。”
“过年时家里人多,来来往往的不是说话的地儿,况且姑爷也在,你吃完晚饭就回去了,又没赶上问。现在你们家都分完了,我心里的疙瘩也是时候解开了吧。你要是不跟我说清楚,我睡觉都不安稳。”
杏娘拿剪刀剪去一截灯芯,爬上床挨着老娘坐下,抱着她的胳膊,头靠在亲娘暖哄哄的肩膀上,轻叹了一声。有多久没这样撒过娇了,做姑娘的日子可真好啊,不愁吃穿没有烦心事,每日想的最多的是饭后吃什么零嘴,新做的短衫该配哪件纱裙。
等到成了婚生了孩子,一夕之间就是大人了,睁眼就是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操持家务养育子女。
大到田里该做哪样活计,小到中饭是荤菜搭配素菜好,还是配汤水好,小儿的裤脚是不是又短了一截,女儿的牙齿怎么还没掉。人就这样被困在这些零落、细碎、杂乱的,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琐碎中。
那时不是不想找爹娘帮忙,只是自个没本事稀里糊涂的,把本该好好的日子过得七零八落。那些家里境况不如自己家的尚且把日子过地仅仅有条,爹娘疼爱,自家男人也不差,偏偏就是自己不会持家理财,日子过成了一团糟。
爹娘年岁大了,自己没能孝顺不说,还要拿这些烦心事给他们添堵,当时她就犯了倔脾气,硬憋着一口气: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想怎么办,大不了净身出户,你们做了初一,到时可别怪我做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