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饱肚子”——这就是标准。魏德迈显然也听到了,他抿紧了嘴唇。
或许是为了向魏德迈展示部队风貌,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关麟征临时要求他麾下的54军14师紧急集合,在大校场上接受检阅。
关麟征骑着高头大马,在队列前缓缓踱过,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林安陪同魏德迈、霍揆彰等人立马于一侧。
很快,关麟征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他勒住马,猛地转身,马鞭在空中虚劈了一下,厉声喝道:“黄维(54军军长),过来!”
不远处的黄维一直面无表情地立马于队列旁,听到召唤,才不紧不慢地策马过来,到了近前,沉声问道:“司令有何指示?”
关麟征的马鞭几乎点到黄维的鼻子:“我问你!你14师应到多少人?实到多少人?!这校场上稀稀拉拉站的是什么?!” 他指着明显缺额严重的方阵,声色俱厉,“当着魏参谋长的面,你想丢谁的人?!”
林安能感觉到周围空气瞬间凝固。
她下意识地偷偷去看魏德迈,发现这位美国将军依旧面色沉静,看不出具体情绪。
黄维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沉默了片刻,硬邦邦地回答:“报告司令,十四师,应到九千六百人。”
他没有回答实到人数。
关麟征怒极反笑:“好!编制九千六!那你告诉我,这校场上站着的,有没有五千人?!”
林安下意识地估算了一下,刚刚她粗略看过,队伍稀疏,恐怕六七千人差不多。当然,她心里还在替黄维开脱,或许有的部队在外驻防,或许……
关麟征见黄维脸色变幻,却仍是嘴硬不答,更是怒火中烧。他猛地一拉缰绳,马鞭在空中抖了一下,几乎要指到黄维脸上,厉声斥道:
“黄维!你少给我装糊涂!编制九千六,实到不足五千!不是你吃了空饷是什么?!你把那些虚报兵员的军饷都弄到哪里去了?!拿去做了什么勾当?!今天当着魏参谋长的面,你给我说清楚!”
黄维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猛地抬起头,脖子梗得笔直,用一种近乎咆哮的、雷鸣般的声音吼了回去:
“我就是吃了空饷!那又怎样?!”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队列中那些精神面貌尚可、身材相对健壮、军服破旧但依然努力站得笔直的士兵,“我不吃这个空饷,这些弟兄们拿什么填肚子?!一天两顿稀的,怎么有力气操练?!上了战场,拿什么跟小鬼子拼命?!难道真要他们像友军一样,天天喝那清汤寡水的稀粥吗?!按军委会的军费,非把弟兄们都饿死不可!”
关麟征的脸已气得发紫,他也是火爆脾气,哪里受得了这种顶撞,尤其是在盟军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他怒吼一声:“反了你了!” 猛地扬起手中的马鞭,就朝黄维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
“小心!” “司令息怒!” 几乎同时,黄维身边的参谋长等人惊呼着冲上来试图阻拦。关麟征的随从也立刻上前拦截。场面瞬间混乱不堪。
林安离得最近,眼看那马鞭就要结结实实落在黄维身上,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惊呼一声“小心!”并下意识地策马上前了半步。
就在此时,魏德迈冰冷而权威的英语断喝响起:“General Guan! Stop!”
林安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急促地翻译:“关将军!住手!”
林安离得最近,冲得最靠前,看这个魏德迈身边的翻译冲过来,关麟征及时停住了鞭子,但鞭尾还是不小心落在了林安伸出手去挡的胳膊上。
“嘶——!” 林安猝不及防,只觉得左臂一阵火辣辣的剧痛袭来,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她忍不住痛呼出声,身体晃了一下,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低头看去,军服袖子已经被抽裂,一道清晰的血痕迅速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浮现、渗出。
魏德迈脸色瞬间铁青,他猛地催马上前,挡在林安和关麟征之间,蓝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盯着关麟征,用更加严厉的语气:
“将军!无论黄军长违反了何种军纪,自有军事法庭和军法处置!指挥官在检阅场上对下属动用私刑,甚至伤及盟军人员,在任何盟国的军队中都是绝对禁止的严重行为!请立刻收回你的武器!”
魏德迈的话语掷地有声,林安强忍着左臂火辣辣的疼痛,脸色苍白地翻译完,又立刻低声用英语向身边脸色铁青的魏德迈补充了一句:“我没事,将军,只是皮肉伤。”
一时间,校场上鸦雀无声,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
关麟征脸上红白交错,握着马鞭的手微微颤抖,最终还是将头扭向一边,避开了魏德迈严厉的目光。黄维则梗着脖子,沉默地站在那里,表情复杂难言。陪同的中美将领们个个面色凝重,而队列中的士兵更是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
一个公然承认吃空饷的军长,一个试图动用私刑的集团军司令,还有一群麻木或惊慌的士兵……
这场阅兵,最终以令人难堪的闹剧草草收场。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黄维这个五十四军军长,恐怕是当到头了。
而滇西部队内部以及不同派系之间的矛盾与困境,也在这短短一幕中,暴露无遗。魏德迈对Y部队的战斗力评估,恐怕也跌入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