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赵家骧来。”杜聿明放下电报,对副官说。
片刻后,赵家骧推门而入。
杜聿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也柔和许多:“廖耀湘那本《森林作战法》,已经被美军编进教材了。你说说,这是不是咱们国军的一大光彩?”
赵家骧闻言一笑,神色间带着一份难得的轻松与骄傲:“确实是好消息。林安这孩子——是块宝。随夫人访美一趟,不只替咱们说了话,还把这本战术册子送进了人家的课堂。这份心思,这份能力,不简单。”
杜聿明微微颔首,像是随口一问:“她是怎么拿到那册子的?”
赵家骧略作思索,道:“她在昆明短暂停留那次,我请她跟参谋处几位一块吃饭。席间我随口提了一句,说廖师长新写了本总结丛林战经验的手册。她听了很有兴趣,回头便找来看了。”
杜聿明轻轻“嗯”了一声,语调似乎不带什么意味:“那你也算出了把力。”
赵家骧连忙摆手:“我可担不起,全是她自己识货。”
杜聿明只是笑了笑,道:“你安排一下,我们这边也组织大家学习学习。”
赵家骧应了一声,行礼告退。
屋子重新静下来,杜聿明慢慢放下电报,神色变得沉静。他眼中原本掩着的笑意,此刻像潮水退去,露出一层更深的波澜。
他其实心里有数。
“偶然听说、主动翻译、再亲自递交”——是她一贯的行事方式。直接、热切、毫不掩饰。
她从来如此:主动提出绘图、翻译、整合情报、研究术语……几乎每一项对军队有益的杂事,她都愿意一头扎进去,哪怕吃力不讨好,也毫无怨言。
这样看,这次不过是她的又一次主动出击。
但他记得那一次,他问她愿不愿意回第五军。她下意识地看向廖耀湘。
那一眼,轻得像羽毛,落下的分量却极重。
像她这样的姑娘,心里藏不住事。
现在再看这件事——就更耐人寻味了。
听到廖耀湘的作品就要去,没人要求却主动翻译,还能找到时机获得战争部的青眼。
最重要的是,她以前做的那些事情,都让她因功升中尉、上尉、或者至少是他或者廖耀湘的口头嘉奖。可是这件事她付出的心力,恐怕已经超越了使她升上尉的《军事术语对照表》,可她却默默的隐身了。
她这一手,还事先知会了军令部,走的是林蔚那条线。杜聿明轻轻一笑:从她选择汇报给林蔚,而非通过驻美使馆或武官系统,就能看出她的“心虚”——还是觉得林蔚是自己人。但这件事,根本不需要藏着掖着。
她做得如此漂亮,体面、妥帖,公私分明到几乎无懈可击。旁人看去,顶多是林安有眼力、有胆识,顺手为国军办了一件好事。可在杜聿明眼里,这“顺手”,顺得太刚好,太自然,反倒不像巧合。
只有他,看得出这件事不是偶然,而是很有心了。
她替廖耀湘做的,远远不止于“翻译一本书”。她是亲手把他的荣誉送出国门,又亲手将它包好,系上蝴蝶结,再敬敬重重地托回来。
他忽然又有些迟疑,林安也给自己送过鞋,是不是她一视同仁地关爱长官?
随即他又打消这个念头——送鞋只需要一些对私人空间的冒犯。可她对廖耀湘这样的保持距离、维护体面,可是一点都不私人。而翻译一本书,所花费的心力,和主动推介的眼力劲和勇气,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他还穿着林安送的鞋,这姑娘即使不在第五军了,他仍然觉得她是他的兵。(P.S.这就是送领导实用日用品的好处)
“唉……”他叹了一声,低低的,像说给自己听,“这孩子……”
事情做得这么漂亮,他连个提醒都不好说。说重了伤人,说轻了不管用。真到那一步,他还能拿她怎么样?扣职?申诫?——荒唐。
他心里泛起一层烦躁。
林安那点心思,不求名分,不求回应,却在为廖耀湘的名声铺路。她甚至懂得:得让别人口中传出来,他才立得住。
杜聿明靠在椅背上,拧紧了眉头,抬眼望着屋顶半晌没动。
她不能把青春耗在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身上,对她、对廖耀湘都不是好事。
他心里转着念头:等她从华盛顿回来,是得给她张罗张罗婚事。得找个年轻的,正派的,有本事的,还得有点心气儿——镇得住她,也让她收收心。
他对副官随口吩咐道,“咱们部队里中校以上未婚的名单拿来我看。”
?
军政部通报是上午送到的,副官亲自拿进来时,还有点掩不住笑意:“师长,这回可是全军都知道了。”
廖耀湘放下茶杯,接过通报。
只看了开头几行,他嘴角就轻轻一扬。
《森林作战法》,入选美军战争学院教学参考材料;其战术理论与地形分析部分,获得正面评价,认为“具高度实用性与原创性”;战区司令部建议各部研读,军政部予以通报嘉奖。
他一边看,一边往后靠了靠椅背,动作缓慢,眼神却带着光。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像是把一口气咽回了胸中,化成了一种沉静的满足。
副官试探着说:“上面还提了建议,说适合扩编为一整套丛林战教材,作为我军对外交流的参考手册。”
廖耀湘笑了:“讲得好听。以前写这些,哪个人当回事?现在美国人一句话,全都想学了。”
他语气不重,却透着一股压不住的得意。
这本书他是亲手攒的,从缅北一路打过来,每个战例都是真刀真枪敲出来的。他知道自己写得好,可一直没人在军部层面真正拿去当回事。如今美方点了头,军政部发了通报——不止部下,连平级、上级都会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