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去美国,舞会总是少不了的。”谭祥笑着说道,目光里带着几分促狭的意味,“虽然你是随团军官,但你知道的,美国人喜欢跳舞,这是他们的社交方式。”她朝身旁的舞蹈老师示意,“趁着还早,先学两支简单的。”
舞蹈老师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士,穿着一袭素色长裙,动作优雅得体,她微笑着朝林安伸出手:“我们先从华尔兹基本步开始,来,右脚往后……”
林安跟着她的动作,姿态笔直,动作倒是标准,但显得僵硬又机械。谭祥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安妹,你这架势像是准备接受军检,而不是跳舞。”
林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习惯数步子。”
“不要数步子,听音乐。”老师轻声说道,轻轻扶正了她的肩膀,“感觉旋律,顺着节奏走。”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松自己,跟着老师的带领慢慢转动。旋律悠扬,她的动作也渐渐不那么死板。虽然远未到优雅的程度,但至少不像一块生硬的木板了。
一曲终了,她松了口气,回头看向谭祥:“曼意姐,你看我学会了吗?”
谭祥笑着摇头,“还早呢,不过,至少你知道该怎么走了。”
林安无奈,抬手捋了捋袖口:“总不会在舞会上踩到别人就行。
夜幕降临,重庆市长贺国光的公馆灯火通明,水晶吊灯下光影交错。悠扬的旋律在空气中回旋,伴随着淡淡的香槟气息,整个宴会厅洋溢着纸醉金迷的浮华。
林安身着一袭剪裁合身的白色旗袍,裙摆垂落至脚踝,衬得她的身姿愈发修长挺拔。她端着一杯酒,静静坐在宴会厅一角,目光淡然地扫过人群——军方高层、政府要员、驻渝的外交使节……
谭祥被一位将军邀去跳舞,林安独自一人坐在一侧,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百无聊赖地思索着如何度过这个夜晚。就在她准备找个借口暂时离开时,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林安?”
林安一愣,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久违的面孔——林蔚,军令部次长,她的老上司。
她惊喜地站起身,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敬礼,可手抬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今日穿的是旗袍,顿时有些尴尬地停住了动作。
林蔚见状,失笑着伸手拦下她的手:“好了好了,私下场合,不必那么拘谨。”
林安讷讷地放下手,笑道:“蔚公,好久不见。”
林蔚打量着她,眼底浮现出一抹复杂的情绪,似欣慰,又似感慨:“你怎么来重庆了?最近过得怎么样?你的名字罗斯福都提到了,倒是比我还风光。”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林安却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抿了一口酒,“也没什么……”
“少来。”林蔚哼笑一声,抬手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下说。”
两人落座,林安简单解释道:“夫人即将启程访美,我受命随行,因此来到重庆。”
林蔚闻言,微微挑眉,显然对此有些意外,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是好事。”
他顿了顿,换了个话题:“有什么困难吗?你现在住在哪?”
“暂住在陈诚将军府上,蒋夫人安排的。”
林蔚听罢,目光微微闪动,似是思索着什么,随即淡淡点头:“哦……”
林安见状,趁机说道:“蔚公,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请示您。我打算回一趟腾冲,见见飞虎队的朋友,也许能帮他们带点东西回家,顺便了解一些前线情况。一方面是帮他们,另一方面,在美国也能用这些温情脉脉的故事,为中美合作营造更好的氛围。”
林蔚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中透出几分赞许:“这个想法不错。”
林安继续说道:“此外,我还想回昆明,见见杜司令。此次访美,美方对美援物资的使用情况颇为关注,若是被问及,我总得心里有数才行。但……住在陈公馆,不太方便联系军方。”
林蔚闻言,低头沉思片刻,随后缓缓道:“这倒不难办。你回腾冲的时候,顺道在昆明停留即可。”
他顿了顿,语气稍稍放缓:“不过,美援物资本就捉襟见肘,夫人近日也提过,要审阅这方面的具体数据。但我手头没有完整的统计,军统或许有……不过,最终还是得看夫人的安排。”
林安轻轻点头,表示理解。
林蔚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说道:“不过,我这里倒是刚整理出一份缅甸战局的反思报告,或许对你有帮助。”
“真的?”林安眼前一亮,语气难掩欣喜,“这太好了!”
她郑重道:“蔚公,您帮了我太多了……当初要不是您发话把我留下,现在我恐怕早已不在第五军了,天知道会流落到哪里。”
林蔚轻笑,摆了摆手:“你自己争气才是真的。我拉的人多了,可没哪个能上《时代》杂志。”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其实,光亭当时也是想留你的。要不然,我发话也没那么管用。”
林安微微一愣,“军长当时可是要我退役的……”
林蔚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摇了摇头:“不这么做,怎么让你吃教训?你得体会光亭的苦心。”
正说话间,谭祥的舞曲正好结束,回到宴会厅,看见林安和林蔚聊得正投机,笑着走过来,随意地打了个招呼:“林次长。”
林蔚微微颔首,笑道:“曼意。”
谭祥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有些好奇:“林次长和安妹都姓林,是不是本家?有亲戚?”
林安连忙摆手,笑道:“这怎么敢高攀?”
林蔚则笑了:“我倒是想!”
林蔚这话一出,谭祥眼睛一亮,忍不住笑道:“那林次长可得认真考虑一下,安妹可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认个干女儿也做得!”
林安有些错愕,随即摆手:“曼意姐,您别拿我开玩笑了。”
林蔚却微微眯了眯眼,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他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眼神落在林安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又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探究。
他笑了笑说,“这时候大张旗鼓认什么干亲有些不合适。还是之后再看吧。”
林蔚又问:“你可有字?”
林安摇摇头,笑道:“一直没有。我看曼意姐有字,很是羡慕。”
林蔚沉吟片刻,随即道:“如果不嫌弃,我赠你一个。”
林安眼前一亮——林蔚不仅身居高位,而且也比她有文化多了。能得林长官赠字,是不胜荣幸之至了。
“《大学》里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你名中已有‘安’,与‘静’正好相配。”林蔚望着林安,语气颇有几分意味,“你的性子颇为急躁,行事间难免冲动。我赠你一字‘静之’——希望你谨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林安怔了一瞬,随即郑重地点头,语气中透着掩不住的感激:“静之……我记住了。蔚公对我的恩情,真不知如何回报才好。”
谭祥这才满意地坐下,揽着她,笑着点点她的额头:“还叫蔚公?”
林安微微一愣,旋即转向林蔚,郑重道:“……那我,就斗胆称您一声‘伯父’?”
林蔚闻言,目光柔和了几分,轻轻举起酒杯,与她相碰,淡淡一笑:“好好干,小林。”